第五章 相逢不語勝有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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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落地,木簪應聲折斷,“咯噔”一聲擲在了地上。
徐達一時愣住了,緊攥著京墨細腕的那隻手也不自覺鬆動了,滿堂觀者皆瞠目屏息。十三眉睫微動,目光漸漸從京墨冷靜而柔和的臉上移開,落在了地上斷成兩半的木簪上。
老板趁機連忙把徐飛從地上抬到了桌子上,京墨見病人已是氣若遊絲、麵色發紫,眸裏漾出一層層憂慮,素手操著細刀,柔中帶剛的目光直直地盯在徐飛的腹部,示意老板把徐飛的上裳解開。
老板剛伸手去解,徐達又回過神來一般,突然一驚一乍地死死護住徐飛的腹部,死死盯著京墨手裏的鋒利無比的刀,不顧一切地嚷著:
“這是我弟弟的命啊!不行!我死活不能讓你對他開膛破肚!這哪是人受得了的啊!”
“徐達兄弟!”一個響亮的聲音忽然響起,眾人循聲望去,發現向徐達擺手招呼的乃是一個白紗圍麵的神秘公子,正款步向徐達走去。
畫十三俯身在徐達耳旁低語了幾句,徐達眼裏慌亂無章的怒火漸漸匯成一簇,微凸的眼珠子裏“蹭”地跳躍起光芒,心裏頓時有了主意一般,“騰”地一下挺直了腰板站了起來,大步流星地朝飯館門外匆匆走去,身後留下一句中氣十足的話:
“你們等著!我這就去找官府做主,你們要是敢動我弟弟一根毫毛,我徐達絕對讓你們吃不了兜著走!”
飯館老板聞言,心裏像被潑了一盆涼水一般,腮幫子的肉都嚇得抖了三抖,如果將此事鬧到了官府,即便不是飯館的錯,也必定會砸了自家的招牌,急著連連跳腳,正要趕緊拉住徐達,卻突然被人伸手攔住了。
老板扭頭一看,拽住他的正是剛才對徐達耳語的神秘公子,頓時又氣又急:“這位公子,你前一刻還令黑衣少俠鉗製徐達,後一刻又慫恿徐達去報官,此刻又攔著我,到底要幹什麽啊?我這開飯館的惹不起官司啊!”
“老板稍安。”麵紗後傳來清如玉石的沉靜聲音,“這場官司鍾鼎軒坐不坐得實,取決於操刀的那位啊,不是麽?”
說著,畫十三把頭轉向了京墨,她見麵前再無徐達搗亂阻撓,抬眸打量了幾眼這個白紗掩麵的神秘公子,略猶疑了片刻,看著病入膏肓的徐飛,她毫不猶豫地伸手解開了他的上裳,左手在其腹上探其病灶所在,右手攥了攥刀柄,尋找下刀之處。畫十三看到眼下她一舉一動都這般篤定,不禁微微一怔。
她明明知道病人的哥哥徐達已經跑到官府告她的狀,萬一她對徐飛開刀稍有不慎,那麽原本毫無責任的她,身上要擔的可是條人命官司。是她太愛多管閑事、拎不清輕重,還是對自己的醫術自信至此?
畫十三掃了一眼圍觀的眾人,大夥見到這位颯爽利落的女藥師似乎要不顧一切地一意孤行,一時群情高漲,大呼熱鬧。他微微側頭對長靈悄聲交待了幾句話,長靈領命後便從人群中默默離去了。
京墨揚起刀刃的時候,絲毫不被周圍人群或掩麵、或興奮的議論紛紛所幹擾,隻是屏息凝神地將刀刃一寸寸逼近徐飛的腹部,隨著刀刃的迫近,人群漸漸寂靜下來。
畫十三眉心微蹙,動了動喉嚨,低聲提醒道:“京藥師,這一刀下去,也許你就要背上一條人命。”
京墨聽了,執刀的纖纖皓腕隻頓了片刻,便置若罔聞一般行動如舊,目光再次確認下刀之處,看準之後,一刀下去,手法嫻熟地順著病灶所在豁開了個深長的口子,幹淨利落、一氣嗬成。
眾人第一次見用刀割開活人的肚皮,都瞪大了眼睛仔細望著。畫十三卻注意到,當京墨正要行刀切入病人皮肉之下時,她黛眉漸漸蹙起,額頭上細密的汗珠越滲越多。
突然,徐飛的腹內驀地滲出血跡,不過一瞬間的功夫,出血量陡然加大,大片刺眼的鮮紅血液從京墨豁開的口子裏汩汩地冒了出來。
血——!
畫十三的目光剛一觸及徐飛腹部血液噴湧的傷口,整個人就像被一個巨浪掀翻了一樣,腦中一片眩暈,他緊閉眼睛,在搖搖晃晃中摸到了一把椅子,歪歪斜斜地坐了上去,把頭扭到了一邊,再不敢看向京墨和病人一眼。
圍觀的人群看到徐飛這麽“噗”地一下噴湧如柱的嚴重大出血,頓時炸開了鍋,女人和孩童們驚嚇的尖叫聲、指點聲,男人沉沉的嗚呼聲、問責聲,一時如潮湧向京墨。
畫十三勉強緩過心神,聽到周遭圍觀群眾的嘈嘈聲不絕於耳,他連忙叫醒已經嚇傻了的老板,讓他帶著夥計們把不相幹的圍觀眾人趕緊全都轟出去。
京墨手腳麻利地從藥匣裏翻出幹淨潔白的紗布擦拭血跡,忙得頭也無暇抬起,她以為老板還站在一旁,突然伸出了纖細手臂,攤開手心,冷靜的語調裏強壓著焦急,說道:“木簪裏的藥。”
館裏隻剩幾個杵在一旁的夥計們,皆麵麵相覷,不解何意。十三坐在對麵的椅子上漸漸恢複正常,耳裏聽到京墨的話先微微愣了一瞬,便會意了,想起來什麽似的,目光在地上找了找,撿起了方才被京墨折斷成兩截的木簪,飛速地打量了幾眼,發現木簪首端可以旋轉開來,打開後,裏麵竟然盛有一管深藍色的細密藥粉。
畫十三舉著半截木簪,半側著臉免得視線落在這麽一大灘血跡上,他從餘光裏瞄著京墨攤開的掌心,踉踉蹌蹌地一步步走到她麵前,把半截木簪忙遞到了她的手心上。
京墨利落地接過了盛有藥粉的半截木簪後,感覺到遞過來的那隻手正微微顫抖、直冒冷汗,她飛速抬眸,掃了一眼麵紗背後的公子刻意把頭別了過去,心裏略想了想,又急忙壓下了目光,無暇多言半句,趕緊垂下頭把藥粉均勻地撒在病人出血的傷口周圍,極其地小心翼翼,唯恐浪費了哪怕一粒的藥粉。
“天呐,快看!奇了,真是奇了!”
圍觀之人此起彼伏的連連驚歎聲飄入了暈暈沉沉的十三耳中。他深吸了幾口氣,眉梢輕揚,乜斜著眼睛十分謹慎地回頭看向方才徐飛腹中大出血的地方。
畫十三望見,凡是京墨發簪裏的深藍藥粉撒過之處,血液瞬間凝固,病人的大出血已經漸漸止住了,京墨仍是繼續麵無表情、有條不紊地忙個不停。接著,她又從藥匣裏拿出來各種大小不一的刀具和剪刀,在火焰上一一燒過了之後,在徐飛的腹中層層深入。畫十三略一皺眉,又忙把頭別了過去,京墨在餘光中留意到了這個神秘兮兮的公子一會把頭擰過來、一會又扭過去的,好像撥浪鼓一般,嘴角不自覺攀上了一抹淺淡的嗤笑。
飯館裏,圍觀的隻剩下老板和夥計們,他們瞧著這纖柔貌美的女子不但給人開膛破肚都麵不改色,而且在血肉模糊之間還能從容自若地下刀動手,皆拂袖掩麵,不忍直視,倒吸了一大口涼氣。
京墨割除了徐飛腹中的息肉之後,又從藥匣中拿出一根尖銳纖細的銀針,穿上了一根細長而柔韌的桑皮線,將方才豁開的口子一針一線小心縫合。
畫十三緩緩回眸,隔著鬥笠上的一層白紗,瞧著這個看似溫婉靜美的女子在活人腹部從容而嫻熟地動刀動針,這副氣定神閑、全身貫注的模樣,竟和閨中女子繡花溫書別無二致。他眼眸輕轉,嘴角微揚,心道:原來,自己所尋之人竟是這般人物。
經過京墨的好一番救治,徐飛的臉色漸漸回轉過來,眼皮之下眼珠開始緩緩轉動,唇邊也微微顫動。飯館裏僅剩的看客,見此情形無不瞠目結舌,拍手叫好,一時引為奇事。
老板見人終於救活過來,懸著的心終於落地,正要對京墨千恩萬謝地稱讚一番,又突然一拍大腿嗚呼道:“糟了!徐達那蠻不講理的小子!此刻恐怕已經到官府細數我們的罪過了,這可怎麽辦哪!我這鍾鼎軒幾十年的招牌啊!”
“老板莫急。”畫十三緩了緩神,方才頭頂湧上的昏沉勁已經過去了,他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溫言安慰後,又清了清嗓子,揚聲咳了幾聲,門外便應聲閃進來一個黑影,長靈把扛在肩上的一個笨重之物撂了下來。
“哎呀娘啊!完了完了,徐達怎麽也暈倒了?他不是去報官了麽?”老板隻見一波初平一波又起,捶胸頓足地哀歎道,“我這是造了什麽孽喲!他這要昏迷到什麽時候啊?”
“他昏迷多久——”畫十三朝著京墨的方向略抬了抬手,款語溫言道,“恐怕還得妙手回春的京藥師說了算。”
京墨停下了手頭上的忙來忙去,漸漸抬起秋水無痕的眼眸,望向了麵紗背後隱約可見的熠熠目光,但卻看不到十三眼底汪著一片別樣的晦暗不明。她的目光漸漸移到了昏倒一旁的徐達身上,隻掃了一眼,便恍然如悟,朱唇抿起,平靜無波的麵容上泛起一絲嬌而不媚的嫣然淺笑。
老板在一旁瞪大了眼睛看著不省人事的徐達,急得火燒眉毛,一把鼻涕一把淚地焦急問道:“京藥師,快看看徐達吧!可別再是什麽要命的舊疾複發才好!唉,我這館子造了什麽孽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