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潑皮皇子無賴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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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在場所有的民間畫師而言,如能得到皇子親自的點評畫作,該是何等殊榮。故而畫師們無不昂首引項,目光灼灼地看著殷澄練,都盼著他挑自己的畫去看才好。尤其是剛才還困得不成人樣的徐飛,一看這等攀扯權貴的大好機會起肯放過,一下子精神抖擻像打了雞血似的,甚至急不可耐地往前蹭了蹭步子,隻盼著自己能被皇子選中。可他們順著殷澄練抬起的手指看過去,發現被選中的是一個臉帶胎記、無甚名氣的畫師,失落之餘,更是十分好奇這個被選中的白衣公子作出的畫到底能不能博得皇子的青眼。
畫十三聽到殷澄練從眾畫師裏唯獨選中了自己,他唇邊抹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好像並不意外。隻因,方才這一隊畫師無不眼巴巴地望著殷澄練,每個人都萬分渴望能被皇子選中,可唯獨畫十三默然低眉,一臉的無所謂,甚至還有意露出幾分不屑的神色,似乎毫不在乎殷澄練選不選自己。
結果,如他所料,自己一旦擺出了這副樣子,殷澄練十有八九會非要看自己的畫。因為畫十三了解,殷澄練這個人的脾氣啊,多少年了也不見改,他自是一身天之驕子的傲氣傲骨,但凡見到對他稍露幾分傲氣的人就會看不過眼,總想探探對方是否有些真材實料,看到了反應與眾不同的畫十三,自然也不肯放過。
畫十三款款向殷澄練走過去,一臉從容地把剛畫好的畫作呈給了他:“在下拙作,請殿下過目。”
殷澄練聽到畫十三的聲音後,一雙劍眉不禁蹙了起來,緩緩抬起頭打量了他幾眼,目光在他左臉的紅胎記上停留了片刻,緊凝的眉峰又漸漸鬆了開來,淡淡地移走了目光,專心地看起畫來。看著看著,殷澄練忽而皺眉,忽而歎氣,忽而搖頭,忽而輕笑。
周榮和眾畫師們被殷澄練瞬息萬變的表情搞得一頭霧水,不知道他到底是什麽意思。而站在殷澄練麵前的畫十三卻並不奇怪,仍是一臉的泰然自若,一副底氣十足、很有把握的樣子,微抿的唇邊噙著一抹淡淡笑意,靜候殷澄練接下來的反應。
“噫!這幅畫真是...啊!這可真是...郡馬,你快過來!親眼瞅瞅這幅畫!”眾人看到皇子對畫端詳良久之後終於開口發言了,而且語氣裏滿是不可置信的驚歎,各自心裏都是突然一涼,看來這個半麵紅一下子就博得了皇子的青眼,還真是好運氣。
周榮見殷澄練一驚一乍的,也被勾起了好奇心,雖然這位皇子頑劣愛玩,但賞鑒字畫的水準也確實數一數二,能讓他這樣大肆驚歎的畫一定差不了,難道畫館裏還真藏著什麽厲害畫師不成?
周榮湊了過去,半信半疑地打量起殷澄練舉在手裏的畫,細細看了幾眼後,周榮的神情越發陰晴不定,他抿了抿嘴,壓著嗓子對殷澄練緩緩說道:
“殿下,我不明白,你方才為什麽那麽驚訝?”
殷澄練斜挑起一雙澄明如江的細長桃花眼望著周榮,又掃了眾位畫師們一眼,舉著十三的畫,一臉難以置信的神情,反問周榮:“郡馬!你居然不明白?”
“明白什麽?”周榮十分疑惑不解地擰著眉頭詢問道。
殷澄練嘴角一揚,輕笑了一聲,他沒有馬上回答周榮,而是幽幽地掃了全場的畫師一眼,又把目光轉向了旖旎多姿的舞女堆裏,然後微眯著笑眼緩緩發話道:
“喂,低眉姿態最好看的那個姑娘,你姓什麽?”
一聽這話,舞女裏幾個頷首低眉的姑娘紛紛抬起了頭,看向風流倜儻的殷澄練,而打翻茶盞後一直黯然低眸的京墨抬起頭後發現,殷澄練盯著的正是自己。
方才還神色自若的十三見到殷澄練突然把話鋒轉到了京墨身上,心道,這個風流皇子,要評畫就好好評畫,要和周榮胡扯就接著胡扯便是,怎麽突然出言挑逗起京墨來?
畫十三清楚記得,這個潑皮皇子不但鬼主意最多,而且打小就是情場裏的一把好手,最會討小姑娘們的歡心,這不,才一句喊京墨抬頭的話,就說得饒有情趣,畫十三的心口不禁緊了緊,故人重逢的喜悅好像一下被衝淡了大半。
而此時,京墨則是在腦海中飛快地回憶,自己應該沒給這位皇子看過病,他應該不知道自己是藥師的身份。於是她款款行禮後,低聲道出了曼曼早給自己取好了的藝名:
“姓白。不知殿下有何指教?”
聽到這個久違又熟悉的姓氏,畫十三心裏驀地一驚,他幽幽地看向殷澄練的反應。殷澄練前一刻一臉挑逗的嬉笑頓時凝住了,放蕩不羈的眼底抹過了一絲深不見底的悵然和追憶,有些失神似的緩緩開口道:
“白...姓白很好。”
周榮看到殷澄練對“白”這個姓氏的反應,心裏閃過一陣驚悸與心虛,但轉眼就恢複成了若無其事的樣子,因為畢竟那個姓“白”的孩子早已葬身雷公峽底了。周榮見殷澄練越扯越遠,沉著嗓音不耐煩的地說道:
“殿下!你若對館內畫師的畫作評不出什麽來,那就在一旁喝茶觀看就是,休要兩次三番地胡鬧!”
“郡馬,難道你看不出來,這幅畫到底是何水準?”殷澄練聽到周榮的話後,才回過神來,一臉無辜地扣問周榮,又把畫十三剛畫出的那幅畫遞到了京墨的麵前,對畫指指點點道:
“白姑娘,畫裏是你,你親眼看看,告訴周太傅,這個臉上一坨紅的醜畫師把你這麽個如花似玉的美人畫得多麽有失水準!本殿下舉一反三之後,真是憂心忡忡啊,一想到畫館招進來的青年才俊們都是這個水平,能不驚訝、能不痛心嗎?”
醜畫師?畫十三看著殷澄練這一番義憤填膺、慷慨激昂的話,不禁感歎,他裝腔作勢的本事真是有增無減,就算自己眼下用胎記來掩飾身份,如玉如琢的俊美五官還是擺在那裏,什麽叫臉上一坨紅的醜畫師?
京墨接過畫後,抬眼看了畫十三一眼,但隻是匆匆一眼,便低眸細細地端詳起他筆下的她,她的兩彎小山眉時聚時散,眼裏泛起了點點柔光。
京墨看見,畫十三的這幅畫果然如殷澄練所說,算不得上乘之作,但讓她心頭微漾的是,他筆下的自己,不僅在高高發髻上插滿了珠翠金釵,而且那支纏著桑皮線的木簪子也在畫中人的發髻裏若隱若現,而且,畫中人的右手小指腹上也有一點朱紅,就好像是天生的一點朱砂痣。
京墨心裏一下明白了,原來,他早就認出她來了,而且把他所見到的自己的每個細節都畫進了畫裏。就這麽一幅畫技中上的畫,卻看得京墨心頭怦然微動。
而眾人一看,殷澄練對畫十三的這幅畫十分不滿意,皆竊竊私語起來,猜測著到底是半麵紅的畫技確實一般,還是這位直言直語的皇子看慣了名家大作,眼光太高,就算半麵紅畫得再好也入不得皇子的眼。這時,人群中突然響起一個熟悉的聲音:
“殿下、周太傅,小人鬥膽說上幾句,其實這個半麵紅在畫壇上本來就沒名沒分的,作畫的水準入不得殿下的慧眼也實屬正常。可畫館裏出類拔萃的畫師還是有的,就比如,大殷畫壇的前三甲中唯一一個年紀輕輕的畫師,張揚棄。殿下何不賞賞張畫師的大作?”
畫十三一看,原來是徐飛在趁機討巧賣乖,隨口踩了他連日來稱兄道弟的半麵紅一腳不說,還別有心計地拋出了畫館裏風頭最盛的畫師。如果張揚棄的畫也入不得殷澄練的眼,徐飛自然少了一個對手,可就算張揚棄的水平能博得殷澄練的誇讚,那麽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張揚棄定會招致其餘畫師的嫉妒排擠。畫十三在心裏對徐飛這等逮住機會就往上爬的本事不禁冷哼了一聲,轉而把目光落在了確實畫功不凡的張揚棄身上。
殷澄練斜了一眼徐飛一臉的諂笑,揚著下巴緩緩道:“畫壇新傑張揚棄,我也略有耳聞,原來他也在畫館裏?快,把他的畫拿給我賞鑒賞鑒。”
周榮一聽到張揚棄的名字,臉上有些不大樂意地把張揚棄叫了出來,示意他把畫呈給殷澄練。殷澄練接過畫後,頗為玩味地努了努嘴、挑了挑眉,然後抬眼打量起張揚棄,發現這人長得膚如黑炭,透著一種大智若愚的氣質,殷澄練頗為滿意地點了點頭:
“不錯、不錯,筆力穩健、畫風清奇。張畫師這筆法畫功應該是從薑派畫法的借鑒托生出來的吧?的確饒有看頭,比剛才那個醜畫師的可強多了,不過呢——”
周榮見殷澄練話說一半後,微微抿期起了嘴,勾起一抹神秘狡黠的笑容,不知道又在賣什麽關子,皺著眉問道:“既然殿下已經看出來,畫館畫師確實有高有低,又不過什麽?”
殷澄練笑而不語,抬手從腰後抽出一個簡樸的畫軸,舉在了眾人麵前,別有玄虛地笑語道:“不過呢,人外有人啊。正巧,我今日也搜羅到一幅畫,也給你們開開眼,人家這畫師也是年紀輕輕,但隨手大筆一揮的畫作卻不知比你們的巔峰之作高到哪裏去了!不知道周太傅有沒有心情一起共賞奇畫啊?”
周榮一看,就連堪稱畫壇新傑的張揚棄都隻是得到了殷澄練的寥寥讚語,不禁猜測能得到他那麽高讚譽的人外之人到底是誰,但也暗暗懷疑,是不是殷澄練故意無賴尋釁,隨口杜撰的。可眾畫師們已被殷澄練的話惹得興致高漲,十分好奇殷澄練舉著的畫軸展開後會是什麽,紛紛請求殷澄練展畫看看,此時,畫十三隻是不動聲色地靜立一旁。
殷澄練獻寶似的,嘴角噙著無比自信的笑容,緩緩展開了看似普通尋常的畫軸,而當這幅精美絕倫的畫一點點映入眾人的眼簾時,所有人先是噤聲不語,愣愣地觀摩著這幅畫。
還是那位畫壇新傑張揚棄率先打破了沉寂,他目不轉睛地望著殷澄練展開的這幅畫,有些情不自禁地讚歎道:
“這等畫功,紮實老道,若不花上幾十年的功夫苦磨畫筆,斷斷達不到如此境界。然而,這般畫風,獨樹一幟、推陳出新,又不像是前輩老者所能駕馭的。奇了,放眼大殷畫壇,到底何人能作出此畫?”
其餘的畫師們從驚歎中漸漸醒過神來,響起此起彼伏的讚歎:
“是啊是啊!確實畫功一流!”
“從筆法到神韻,好像博采百家之長,但又好像開辟一家先河!”
“放眼斯世,到底是何人能畫出這等佳作?”
殷澄練見眾畫師們議論紛紛之後,漸漸消停下來,他又把畫往下展開幾寸,右下方露出了一個赫赫有名的落款。
張揚棄一看見這落款,恍然如悟般心服口服地點了點頭。
眾畫師看到落款後,更是鬧哄哄地竊竊私語起來,不過大抵都是在問一句話:
“這個人來畫館了沒有?他若來了,我們豈不是白來?”
殷澄練瞥了一眼周榮驚訝的神色,似乎覺得還不足夠顯出這畫的地位似的,又轉而問向了舞女堆裏的京墨:
“白姑娘,你在春滿樓裏想必什麽妙手丹青、名家字畫都有所閱曆了,不知姑娘可曾聽聞過這幅畫的作者?”
京墨哪裏在春滿樓看過什麽名畫?她分外心虛地湊了過去,看了看畫上的落款,懸著的心竟一下子踏實落地了。她雖沒有在春滿樓的閱曆,但她行走江湖、懸壺濟世時,也偶爾聽聞過那一句話。
“筆落驚萬象,獨慕十三郎。”她眼波微轉,有模有樣地款語柔聲回道,“這位在江湖上畫名赫赫的十三郎,別說春滿樓裏的姐妹們早有耳聞,恐怕也是天底下許多女子的春閨夢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