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問冤家情為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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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陸直直地看著畫十三,沒有任何反應的意思,畫十三別有深意地望了京墨一眼,冰冷的目光帶著質問久久凝視著商陸。
終於,商陸重重地眨了眨眼。
京墨的心揪了起來,畫十三眉峰一緊,繼續問道:“薑黎就是死於周榮拿到的水毒龍,對不對?”
京墨看到商陸再次眨了眨眼,她還是不願相信地暗自搖頭,如果說,以前她不接受,是因為沒有得到商陸的答複,那麽此刻,她就是因為商陸的答複,才不敢去接受。
畫十三攥緊了拳心,咬緊了檳榔角,繼續艱難啟齒地發問道:“和周榮私相勾結,把杏林穀的地圖出賣給周榮的人,是不是你!”
話音沉重落地,驚得京墨倒吸了一口涼氣,畫十三所問,是她從來不曾想過的,一時間,她心裏有什麽東西“嗡”地炸開了一般,呆呆地看向商陸——她至親至敬的同門師兄。
這次,商陸沒有眨眼,他使盡渾身力氣,艱難地把頭轉向了京墨,他猩紅的眼眶不知何時漲滿了熱淚,久久凝望著京墨,幹澀的薄唇像被風吹動的一片枯葉般微微顫抖,他想說些什麽,可卻什麽也說不出口。
畫十三眼眶也忍不住泛起了微紅,他甚至能聽到咬緊的牙關重重廝磨的微響,他努力遏製住唇齒間搐動的恨意,語氣決絕地發問道:“說,是不是你?是不是你!”
京墨跨了一步,攔在了畫十三和商陸中間,把商陸護在身後,神情無比複雜地阻止道:“不要再問了,師兄已經這個樣子了……”
畫十三壓抑的怒火騰地一下竄了上來,他眼神陌生而警惕地看著京墨:“你為什麽不讓我問下去?”
“我……”京墨一時支支吾吾,手足無措起來,這一切完全超出了她的預料。
“你一早就知道是不是!你和他一起勾結周榮是不是!怪不得你不問事實真相地一直照顧他,怪不得你一心想留在周榮身邊!”畫十三泛紅的眼眶目不轉睛地逼視著京墨,已經說不清他的情緒是怒是恨還是無可奈何的無能為力。
“啪”地一聲,一記耳光無比響亮地落在了畫十三的左臉上,京墨畫的紅胎記和她落下的紅手印斑駁交織在一起,錯綜複雜就如他二人的心緒。
“你住口!”京墨已經忍不住無聲無息地淚流滿麵,可她壓抑住哽咽的情緒,語氣冷靜利落地對畫十三回道:“既然你不信我的師父、我的師兄,還有我,請你出去!你我之間從此就是路!”
“我隻相信真相!”幾個字擲地有聲地砸在了每個人的心頭,畫十三和京墨誰也不讓誰地四目相對,他轉過頭看向商陸,仿佛用盡一生的力氣和耐心問了第三遍,“幫助周榮拿到水毒龍的人,到底,是不是你。”
京墨冷冷地衝著門口抬手,對著畫十三做了“慢走、不送”的手勢。可她發現,畫十三緊繃的神色忽然笑了起來,他的笑意從嘴角逐漸蔓延,如漣漪一般擴散開來,漸漸變成朗聲的笑,變成哈哈大笑,變成仰頭幹笑……京墨疑惑地順著畫十三的目光看向商陸,她見到,商陸的回答了。
商陸沒有眨眼,而是重重地合上了眼,眼尾淌下了兩道渾濁的淚痕。
京墨泄了氣一般失魂落魄地順著床沿滑了下去,癱坐在地上,難道她照顧了十年、相依為命的師兄,就是一手促成當年一切的人嗎?她的心裏隻剩下一片茫然,十年前發生了什麽?十年後又發生了什麽?她聽不到人回答,隻聽到畫十三的苦笑漸漸止息,聽到他一步步朝門外走去,他站在門上,側過頭來,淡淡地留了一句:
“該浮出水麵的,跑不了。我定會還當年之事一個真相。”
“站住。”京墨黯然失神地斜倚在床邊,她的一雙秋瞳裏暗淡無關,遙遙望著門上離去的背影,笑著問道,“畫十三,你此刻是不是很後悔。後悔那個晚上,派長靈殺我卻沒能得逞。”
畫十三頓時被凍在了門框上,凝滯如河底石像,他擔心的果然來了,那天她來取回羅衫,在門外都聽到了,隻是她一直沒說而已。他很想回去把此刻備受煎熬的她緊緊抱在懷裏,安慰她,開解她,可偏偏,他連自己都還開解不了。
她問他後不後悔沒殺她?他在心裏突然就回想起了他們之間的許多瞬間,她在沁園畫胎記的樣子,她在春滿樓跳舞的樣子,她躲在他床上的樣子,她在他懷裏像瘋兔子般掙紮的樣子……
“嗯。”他頭也不回地悶聲回了她一個字,接著便拂袖離去了。
直到曼曼端著茶水回來,看到京墨一直在地上愣愣失神地呆坐著,著實嚇了一大跳,她問什麽京墨也隻字不發,隻好忙扶京墨起來,京墨還是像丟了魂似的不肯張嘴說話。
曼曼從沒見過京墨這副樣子,又是緊張又是心慌:“墨墨,你這是怎麽了?難道也被床上的木頭人傳染了不成?方才那個賣畫的富裕公子哥呢?”
“畫十三走了。”京墨眸色暗淡無神,終於擠出了幾個字,可剛念完他的名字,她就不爭氣地淌下了連綿的淚水,喋喋不休地念念道,“他是後悔的。他後悔。”
曼曼聽到“畫十三”這個久聞其聲的名字頓時一驚,更被一向冷靜從容的京墨這副樣子嚇了一大跳,她了解京墨此刻不需要任何言語開解,隻把京墨攬在懷裏,默默相陪。
“十三少,你回來了。”長靈一聽到畫十三的腳步聲便從凳子上一跳而起,“我又從幾個老病人口中查到,京藥師和春滿樓好像——”
“不必再查她了。”畫十三語氣冷淡地阻攔道。
長靈聽不出畫十三的情緒到底如何,他愣了愣後,憨笑道:“長靈知道了!京藥師是不是已經成了十三嫂,所以不用再查啦!”
“胡說什麽。”畫十三有氣無力地嗔責道,“她已經知道我曾派你去暗殺她。”
“啊?”長靈這下聽出來畫十三的不高興了,他有些局促地囁嚅道,“這可怎麽辦,她會不會再也不理十三少了?”
畫十三苦笑了一聲,他搖了搖頭沉吟道:“如今,這已經不重要了。我後悔的是,一開始沒有分清楚待她的界限,想不到,她既不是觀棋的人,亦非棋子,而是同為下棋之人啊。”
長靈著急地撓了撓頭:“十三少,我看啊,你明明就是愛上人家了,還老扯什麽下棋呢。以前在大漠裏,可沒見你和哪個女子這麽親近,也沒見你時常提及!”
畫十三微微怔了怔,“愛”這個字,煙火氣與縹緲意並生,在他這樣的年紀,也隻有從長靈的口中說出這個字,才頗有幾分真誠動人之處。環顧身畔多年人事,什麽愛不愛的,畫十三從來說不出口,以至於他已經忘了自己或許還有這份能力。
“哦對,除了十三少總是掛在嘴邊的那位‘宮中舊人’,長靈可是再沒聽過別的女人了!”長靈滿是一副故作伶俐的憨態。
是啊,他的小瑜還深居宮牆之中,如果他當年沒被周榮的府兵一路追殺,也就不會失約於她,相互支撐遠走高飛,或許會是另一種局麵?
“周榮……”
畫十三漸漸冷靜下來,細細回想京墨接近周榮的前因後果。如果她當年真的和商陸一起勾結周榮,出賣水毒龍,又何必帶著藏有地圖的畫去找周榮呢?這豈非狼入虎口。而且,在此之前,她壓根對畫中玄機一無所知,好像隻是在走一步看一步地求索著背後的真相,他的出現,對她來說也不知是好是壞。
“難道…她真的…什麽都不知道……”
畫十三“豁”地一下從凳子上立裏起來,來不及多說半句就衝了出去,往沁園飛奔而去。此刻,他滿腦子都是京墨近乎崩潰地、無望無助地癱靠在床邊的場景,而當時,他怎麽就頭也不回地決然離去了呢,怎麽就把商陸的錯和沒查清楚的事一股腦歸罪於京墨呢。畫十三一路飛馳,後背的灼燒傷口裂裂刺痛,血水伴著膿水滲出了京墨親手包紮的布帶,氤氳了一大片衣衫,他恨不得須臾之間出現在京墨麵前,告訴她他最後答複的一個“嗯”字隻是有口無心,他有許多後悔的事但絕不後悔沒殺她。一路行人看到這個白衣公子狼狽如病鶴一般蹁躚閃過,紛紛側目,而他腳下的步子更快了。
“京墨!”
畫十三終於來到沁園門前,但他發現,久違的搖鈴已經被斬斷在地,木門半掩著,園中景致一片零落破敗之象,任憑畫十三怎樣呼喚,隻有滿園瑟瑟北風呼嘯作答。
糟了。周榮!
他片刻不敢耽擱地飛快趕往了春滿樓,這時,長靈也從畫館追了上來,轉眼間,陪著畫十三來到了春滿樓後院閣樓。
畫十三輕車熟路地來到走廊盡頭,卻發現那麵作為密室之門的牆壁正大開著,他急忙大步流星地走了進去。
“京墨呢?商陸呢?怎麽隻有你一個人?”畫十三心急如焚地對著屋裏僅剩的人問道。
曼曼也是慌地直跺腳,她差點急出了眼淚:“方才你走後沒多久,就悄無聲息地衝進來一隊蒙麵官兵,二話不說地把商陸擄走了,還放話說,若想商陸活命,就讓藥師京墨親自去京郊一個廢棄茶館來救人。墨墨現在已經一個人趕過去了——”
“京郊廢棄茶館對麽?”畫十三問準了之後,拉著長靈飛奔而出,隨手從春滿樓前解下兩匹高高大大的駿馬,往京郊方向拚命飛馳,一路上塵沙飛揚,他的心裏不停地在念著一個名字,京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