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愛恨難料生死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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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郊外,衰草連天。一個遠離人煙的破舊木屋裏,一個雍容華貴的錦衣之人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一個癱軟臥底地的人,周圍站著三三兩兩的蒙麵府兵,氣氛異常詭異。

    “好久不見啊,老朋友。”周榮語氣淩厲地嘲諷道,“商陸,你可知道我費心費力地找了你多少年?”

    癱在地上的人把眼珠轉到了另一邊,不屑多看周榮一眼。

    “哼。你知道我為什麽不在春滿樓結束了你,還要大費周折地把你帶到這裏來麽?”周榮麵頰抽了一下,惡狠狠地冷笑道,“因為我周榮做事,一定要斬草除根!五年不行就十年!殺盡對我不利的人,我才能好過。”

    周榮見商陸仍是抵死倔強,嗤笑了一聲後,說得更明白了:“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那個叫京墨的藥師,也是你的杏林穀同門,對不對?”

    倒在地上的商陸咬牙切齒地盯著周榮,雙眸中布滿了猩紅的血絲。周榮衝他狠狠地呸了一口,抬腳重重地碾著商陸的一隻手,冷笑道:

    “我忘了,當年沒毒死你,你倒成了個半死不活的癱子。你可真是沉得住氣,躲了十年,居然還窩窩囊囊地活在這世上!”

    周榮使盡渾身的力氣死死踩著商陸的一隻手,不停旋擰,商陸疼得額頭青筋暴起卻發不出一絲聲音,任由周榮口中罵罵咧咧道:

    “我聽說,還是在你師妹的悉心照顧下你才活到了今天。當年的事你師妹一定還蒙在鼓裏吧?嘖,想想連我都替你臊得慌!”

    突然,陳舊的木門吱呀一聲搖搖晃晃地打開了,木屋裏的府兵頓時拔刀相向。周榮抬眸看去,犀利狠毒的神色頓時變得溫柔祥和,他款步向門口迎去:

    “婉兒!你怎麽來了,那天是郡主做得太過分了,你可別生周郎的氣。我還專門給你畫了一幅——”

    說著說著,周榮突然意識到不對勁,話到嘴邊便凝住了。他回頭看了看倒在地上神情複雜的商陸,又看了看眼前的女子一身清白素衣,褪去了他記憶中的濃妝豔抹,如一株風中白荷凜然無畏地站在他麵前。

    周榮的臉色頓時陰沉下來,比雷雨天的汙水塘還難看,他目不轉睛地凝視麵前不請自來的女子,一字一頓地問她:“你,就是沁園裏的那個女藥師,京墨?”

    “不止如此。”京墨一身的從容篤定,她的目光堅定如冰,“我也是杏林穀師陀青門下唯一女弟子——京墨。”

    周榮一時撐不住似的趔趄了一下,他不可置信地鎖眉看著京墨的臉,這是一張他無比熟悉又分外陌生的臉。

    “你知道這裏等著你的是什麽下場嗎?”周榮目光複雜地款款凝視京墨。

    “我已經多活了十年。”京墨秀眉微聳,指甲重重地扣進了掌心裏,眸色深深地回望周榮,語氣輕鬆如鴻毛一般,緩緩說道,“今日我既來了,就沒想過活著走出這裏。但我要知道真相,讓我明白,這東躲西藏的十年,不算白活。”

    周榮皺著眉尖,整個人的陰鷙氣勢被心裏的某種情愫羈絆住了,他緩緩走近京墨,無限愛憐地抬手撫摩她不施脂粉的光潔臉頰,指尖落在了京墨的櫻桃朱唇上。此刻,周榮眼中仿佛盛納了他畢生的款款深情,柔聲沉吟道:

    “這張臉,曾經在春滿樓令我一見傾心;這點唇,曾經為我噙盞奉茶。我的婉兒,你是不是不知道,我活了大半生,你是第一個讓我覺得沒那麽寂寞的人。我怎麽舍得殺你呢?你看,上次你說你喜歡我早年的雙重嵌套畫法,我專門為你作了一幅畫。”

    說著,周榮一反常態地耐心把從袖間掏出的畫一點一點展在京墨麵前。京墨看到,畫中漫山遍野的杏花爛漫盛綻,匯成了一片美輪美奐的香雪海,花間一個女子美目盼兮地回眸淺笑,一個中年男子坐在花海之外恬然品茗作畫,而畫旁,有句眼熟的題詩:

    怊悵有微波,殘妝壞難整。

    這是京墨第一次登門周府時,被周榮攬在懷中隨口回他的一句詩。京墨手足無措地站在原地,心緒複雜難辨。

    周榮又往前跨了一步,距離京墨僅有咫尺之遙,四目相對之間,周榮深深吸了一口氣,幽幽說道:“徐飛之死讓我明白一個問題,殺人,有時候並不是最便利的辦法。婉兒,哦不,京墨京藥師,我不殺你,你不是喜歡假扮妓女麽?我就讓你嚐嚐,什麽叫有苦難言,什麽叫生不如死!”

    話音剛落,周榮示意幾個府兵把京墨拿下,狠絕無比地厲聲喝道:“把她的衣服給我扒下來!扒到一絲不掛!”

    “哼哧哼哧——”

    一陣拚命發自肺腑的悶悶聲響從地上癱瘓的喉嚨間傳來。商陸直挺挺地躺在地上,牟足了勁,怒目而視,神情驚悚駭人,想要阻止什麽,可卻絲毫動彈不得。周榮像看芻狗打滾一般玩笑視之,在一旁冷嘲熱諷道:

    “喲,商藥師,這時候知道心疼你師妹啦?也對,她不僅一心一意地照顧你,而且還不顧一切為了你來到這裏,這般情深義重,連周某都感動了。對了,京藥師還不知道商藥師當年和我的淵源吧?”

    商陸突然把猩紅的雙眼睜得又大又圓,近乎猙獰地死死盯著周榮重重地喘著粗氣,想要阻止什麽卻無能為力。周榮一腳砸在了商陸的胸口上,錘得他五髒震痛,京墨驚呼一聲卻被府兵們拉住了,隻聽周榮陰沉冷笑道:

    “哼,都這時候了,還裝什麽同門情深?你之所以肯把杏林穀的地圖給我,還不是因為我答應你殺掉你的師妹,以防她奪走你的穀主之位!”

    “什麽……”京墨驚住了,膝蓋一軟,跪倒在地,淚水不知何時已經模糊了雙眼,可一池秋水卻蓄滿了死寂與悲戚,她對著商陸艱難發問道,“師兄,他說的,是真的麽?”

    商陸收起了對周榮的猙獰目光,他緩緩迎上京墨的無望眼神,京墨在他眼中看到了無可辯駁的悔恨與萬丈深淵般的歉疚,她的整顆心頓時像被巨浪掀翻了、擊碎了、毫無知覺了。

    她呆呆癱坐在地上,看著不遠處癱臥著的商陸,她忽然笑了,笑得雙肩一抽一抽地顫抖著。她身後的府兵像架犯人似的把她一把提了起來,繼續遵照周榮的指令,一層一層扒去她的衣服。而京墨毫不反抗,一雙死寂又空洞地目光定定地落在商陸身上,神情縹緲地咯咯笑著。

    城門附近,兩匹烈馬嘶鳴奔騰,卻怎麽也馴服不了似的死命往城裏挑頭,馬背上,畫十三拉韁繩的手都被磨破了,卻仍然強不過富貴人家飽受訓練的畜生。他的目光穿過城外一片荒草萋萋,尋覓著曼曼口中的廢棄茶館,可胯下的馬差點就馱著他扭頭朝來處奔去,到底是老馬識途,畫十三心急如焚又無可奈何地大喝一聲:

    “下馬!”

    在京墨的衣服被脫得隻剩下一身單薄內裳時,她滿臉死寂一般地清冷無謂,宛如一盞熄滅的燭台,木屋裏時而寒風瑟瑟,她卻怔然不動,似乎在和她的性命作對。

    一個扒衣服的府兵見到京墨玲瓏有致、若隱若現的纖纖玉體,壯了壯色膽對周榮抖機靈道:“大人,既然這女的是個妓女,不如便宜了哥幾個享用享用!”

    周榮眼裏頓時騰起一道寒光,往前大跨了兩步一把抽出這個大膽府兵的劍,對著他的襠下狠狠一刺,一聲嚎啕慘叫驚得眾人退避連連。

    “沒輕沒重的狗東西!”周榮惡狠狠地甩話道,“拿繩子把她給我綁了!婉兒,你雖負我,我卻沒忘記你說過的七日之約!我要讓你一直悉心照顧的師兄,親眼看著你是如何被我糟蹋的!”

    說著,周榮將手腳被牢牢縛住的京墨一把推倒在牆邊的稻草推上。商陸嘴裏亂嚷亂叫地哭爹喊娘,試圖阻止周榮,可隻是徒勞,他痛苦不堪地想盡辦法,目光落在了他身邊不遠處的小桌子上,桌上點著一根燭光搖晃的蠟燭。

    周榮一邊恨恨地寬衣解帶,一邊死死扣住京墨的下巴,嗓音沉沉地低聲喝道:

    “你,若肯做回周郎的婉兒,我就放過你,你答不答應?”

    京墨做了一通無謂掙紮後,無比平靜地看著周榮近乎央求的蒼老又渾濁的眼睛。她微微張開了嘴,死死咬住了她自己的舌尖,唇邊勾起一抹慘淡的笑意,眼神裏滿是生無可戀的決然。

    周榮和商陸異口同聲地大聲喝道:“不!”

    “撲騰”一聲,畫十三在泥濘的荒草地裏摔了一跤,一襲白衫沾滿了血汙和泥濘,混像是從流放歸來的犯人。他的眼皮猛地抽搐了一下,抬頭望著前麵隱約可見的一個荒棄木屋,口中喃喃叨念著京墨的名字,卻發現木屋之上似乎升騰起滾滾黑煙,黑煙越來越濃,漸漸暴露出洶湧的火勢,熊熊的火苗借著幹燥猛烈的北風越燒越旺,霎時間火光衝天,仿佛火燒雲一般荼靡蔓延。

    京墨!

    畫十三當風一呼,頓時像不要命了似的從泥濘地裏跋涉而過,一路跌跌撞撞也毫無知覺地衝著烈火熊熊的木屋衝了過去,他距離氣勢凶猛的火光越來越近了,而此刻,京墨距離瀕死邊緣也越來越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