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一紙契約定兩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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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眾人循聲望去,看見暗紅色門框上站著一個長身玉立的翩翩佳公子,而壯碩如水牛的響子幫幫主被他身後的黑衣少俠五花大綁、牢牢擒住,所有人都停了下來,默然靜候、鴉雀無聲。阿莉婭眼裏騰起一陣寒光,她抄起一把大刀騰空一躍落在了響子幫幫主的麵前,高舉利刃朝著幫主砍了下去。

    長靈攔下!”

    畫十三話音剛落,長靈瞬間舉起劍鞘擋住了刀刃。“哐當”一聲阿莉婭手裏的刀被震掉在地,阿莉婭怒氣衝衝地瞪著畫十三:

    你到底站在哪一邊?你既綁了他,又何必擋著我砍他?”

    我隻站在我女人的那一邊,她答應你的村民,會想辦法把水源還給他們。”畫十三盯著阿莉婭的眼睛,“阿莉婭首領,你真的覺得殺了這個幫主剩下響子幫的人就會乖乖收拾回家嗎?我聽說,響子幫的人本就一盤散沙,但卻能遊走大漠邊緣數年,不潰不散,隻因他們視同伴性命如已命。要不然,他們怎麽會為了你掛他幾個人的屍體就如此興師動眾大舉來犯?仇恨,已成為這個幫派堅不可摧的力量。就算我現在讓你殺了幫主,我敢保證,不出一刻鍾,整個首領府就會血流成河,也包括屋裏躺在榻上的——你的夫君。你想賭一賭麽?”

    阿莉婭聽了,頓時偃旗息鼓泄了氣。她緊了緊眉心,瞪了瞪響子幫幫主,又向畫十三悶悶地開口道:“不能殺也不能放,你誠心要看老娘的笑話是麽?”

    我會處理好的。”畫十三神情認真地挑著眉,“你若信我,就站在一旁不要輕舉妄動。”

    阿裏婭轉了轉眼眸,看了眼滿心相信滿懷憧憬的伊莎,她握緊了拳心,在一旁消停了下來了。

    畫十三鏗鏘有力的語氣對眾人說道:“我等是外人,無意插手風波鎮與響子幫之事。隻是,為這水源,已起幾多風波。我今有一法,若響子幫想救回幫主,便依我所言與風波鎮簽下契約,今日之事到此為止,以後井水不犯河水。別處我管不著,隻是,這鎮上水井塔裏的水,隻能給風波鎮人用。”

    階下,眾人都呆呆地立在原地,手裏不鬆不緊地握著刀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時還不知如何是好,隻聽站在畫十三麵前的阿裏婭第一個不同意:

    不行!我今日若放了他平安無事地離開,便是縱虎歸山,風波鎮他日必再遭毒手!”

    畫十三聽了,淡然一笑,眼底從容卻自有魄力,轉過去俯身向那幫主耳語道:

    響子幫在大漠頗有幾分聲名。我聽說,在當年塔矢大戰殷國時,前任幫主為殷國軍隊領了不少路。不然的話,也不至於如此堂堂大幫,隻能逡巡兩國邊境,而不敢馳騁大漠。”

    幫主沒想到,這件幫內致命之事卻在這等緊要關頭,被這不知何人的少年給捅了出來,冷汗直流卻強裝鎮定: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今日你若殺了我,我響子幫的弟兄他日必來尋仇,將這風波鎮踏平了去!你若放了我,我豈會放過這婆娘!”

    阿裏婭聽了,雖麵無懼色心裏卻明白他說的句句屬實,殺與不殺,將來都是凶險萬分了。畫十三看出了阿裏婭此時的外強中幹心情,心中又多了幾分把握,又半眯起眼睛,勾起嘴角,不動聲色地問那幫主:

    你可知我是何人?”

    堂堂響子幫幫主也是見過世麵、經過風浪的,並不把這輕狂少年放在心上,白了他一眼,將頭扭到一邊,鼻子冷笑一聲並不搭理。

    我叫畫十三,你可聽過?”

    幫主聽了頓然一怔,緩緩將頭轉了回來,吃驚萬分。原來,大漠各幫派部落早就知道,曾有個漢人少年結交遍大漠來來往往所有商隊的領隊,而且,又似乎與那塔矢可汗私交甚密,縱不攀緣交好,也絕不與之為惡,況且又是有把柄在他手裏的響子幫。

    當年,雖然殷國先帝戰死在了大漠上,但最後,畢竟是塔矢敗了。如今整個北境都是塔矢的天下,一旦他一口告知了可汗,響子幫哪裏還有生路。阿裏婭也看到了幫主的異樣神色,隻見他方才還凜然不屈的臉上此刻一副萬分不情不願但卻無可奈何的樣子,又聽他忿忿不平地對畫十三說道:

    就按你說的,簽下契約。隻是你答應我——”

    畫十三堅定攝人地緩緩道:“我方才說了,隻想平息風波,不會再多傷無辜。”

    幫主注意到,方才那件事十三是特意低聲在他耳畔說的,可見這少年無意置響子幫於死地,於是隻好乖乖簽了契約,鬆綁後垂頭喪氣又有口難言地叫兄弟們收拾收拾,上馬回去。阿莉婭瞠目結舌地目送著這一群殺氣騰騰的人馬如此溫順馴良地甘心歸去,又驚又奇。

    畫十三眼底含著叫人捉摸不透的淡淡笑意,對一臉驚訝的阿裏婭說道:“首領,今夜這結果你可滿意?”

    阿莉婭抿了抿嘴,也不知他說了什麽,竟能讓那堂堂響子幫幫主威風掃地、乖乖聽話,她略點了點頭,卻聽畫十三繼續朗聲說道:

    那麽,不如好事成雙。我們再簽一份契約——向鎮上村民開放水井塔,滿足其生活飲食基本用水,不得占水牟利,更不得以此買賣人心。”

    阿莉婭聽了這話,不禁啞然失笑,笑這少年白長了一幅好皮囊,不知用什麽花言巧語騙了響子幫幫主也就算了,還敢對自己提出這樣的要求,真是天真可笑,以為是在過家家不成?你簽一個我也簽一個?這時,卻見畫十三從容自若地移步走近了哂笑不止的阿裏婭說道:

    誰強誰弱,你我心知肚明。我有辦法讓響子幫簽下契約,自然也有辦法叫他反悔,怎麽,你不信?”

    說完,畫十三便對那還沒走遠的響子幫遙遙喊道:“幫主且留步——”

    卻被阿裏婭急忙攔住:“我答應。”

    畫十三回過頭來,對阿裏婭款款笑了,接著又對幫主喊道:

    這女首領也有份契約要簽,還請幫主做個見證。若她未能遵從她的,幫主自然也可撕了你的,彼時若再要尋仇廝殺,十三也不會再管。”

    響子幫幫主自然樂意之至地湊了過來,阿莉婭接過畫十三大筆一揮寫下白紙黑字的契約,她的臉色布滿黑雲,陰沉地好像即將要簽下的是喪命之約。甚至她握筆的手也微微顫了顫,阿莉婭不禁抬頭望了伊莎一眼,伊莎清亮的眸子裏滿是期待,畢竟她太希望她的親姐姐能夠做些什麽來挽回整個鎮子的將來。

    阿莉婭唇邊一撇,抿出一抹苦笑,她重重合眼,正要落筆畫押之際,突然門裏傳來一個虛弱縹緲的聲音:“阿莉婭,住手。”

    阿莉婭手心一抖,瞪大了眼睛呆呆愣在原地,深吸一口氣鼓起勇氣才敢回頭望去:“夫君!”

    一個身材中等、麵容溫厚白淨的中年男子在京墨的攙扶下緩緩走到了阿莉婭麵前,阿莉婭登時涕泗橫流,一把抱住了迎麵走來盼了又盼的人。

    阿莉婭,想不到我能再見到你。”阿廣無限神傷地撫摩著阿莉婭小麥色的側臉,百感交集道,“這些年都是你一直在為我補救,這一次,讓我來吧。”

    說著,阿廣從阿莉婭手裏把毛筆拿了過來,在白紙黑字的契約上簽了自己的名字:廣子彧。

    畫十三看到這個名字後,重新細細打量了幾眼麵前這個一身長衫素衣,滿麵病容卻難掩堅毅風骨的男子,眉心驟然一蹙,心頭泛起一絲異樣的感覺。

    水井塔,也是時候昭然於眾人麵前了。”廣子彧放下筆後,向畫十三點頭示意,手裏緊緊攥住阿莉婭的手,此時的阿莉婭在這個病秧子麵前像個籠中兔子一樣,溫順馴良。

    畫十三送走了響子幫幫主後,被廣子彧邀請至屋內,他留意到阿莉婭夫婦目光中似乎在彼此交流著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

    一行人走到大堂之上,畫十三一下子就被正中央掛著的一幅綠意欲滴、栩栩如生的巨畫吸引住了目光。

    想不到府上竟有這等筆力的畫——誒?這不是畫…”畫十三走近細瞧,看到了上麵細細密密的針腳和紋理,驚歎道,“竟是一幅繡圖!好細致的繡功。”

    廣子彧不禁舉起阿莉婭的手,滿目愛憐與歉疚地細細摩挲,仿佛是想用目光撫平阿莉婭手上針線和刀劍磨出的厚厚一層繭子。他的眼底映著繡圖上連綿蒼翠的綠意,動了動蒼白的嘴唇:“阿莉婭,對不起、對不起…這幾千畝的良田…回不來了……都怪我、都怪我啊!”

    阿莉婭無限輕柔地托起廣子彧方正的下巴,凝眸望著讓她甘心等了三年的男人,指了指牆上的繡圖:“我也怨過你,也有一個人堅持不下去的時候,尤其是夜裏。有一次我想掏出刀一了百了的時候,我看到了你以前買給我的針線包,你說你所認識的女子,沒有不會使針線的,我鬼使神差地放下了手裏的刀,開始繡這幅《千畝良田圖》。我每繡一針,就會覺得我們的罪孽輕的一分,你醒來的日子近了一天。”

    廣子彧已經淚流滿麵,他把阿莉婭如男子般粗糙的雙手緊緊攥在心口,喃喃道:“這雙手,原本隻該用來持刀執劍的。”

    你醒了,開放水井塔的契約也簽了,事已至此,紙包不住火了。”阿莉婭扶著麵色越來越難看的廣子彧坐了下來,“不論如何,我們都一起麵對。因為你是我的夫君,永遠都是。”

    我——”廣子彧因情緒過於激動而牽扯到心脈脆弱處,五髒內翻湧幾處刺痛,苦笑道,“我連個男人最基本的也給不了你,我如何配當一方巾幗阿莉婭的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