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個自幼的相好，可是我娘不同意，我娘說跟了他，一輩子不會有什麽大出息，而且，我的賣身契還在林家。”

    鎖春絞著手指，聲若蚊蚋。

    林九娘皺眉道：“鎖春，賣身契並不是問題，隻要你願意，我隨時可以給你。”

    鎖春苦笑道：“九小姐，這我知道，您既大方心腸又好，若是我求了，您必定會把賣身契給我。可出了林家，我還能靠什麽過活？若沒有我的補貼，我娘家的日子又怎麽能過得下去？”

    林九娘沉吟不語。

    “前些日子，您要和忠勇侯世子訂婚的消息傳開了，我娘也聽到了風聲，高興得跟什麽似的。她打算讓我將來跟著您去侯府，想讓我......”

    韓嬤嬤聽明白了，不由得覺得有些好笑。

    鎖春勤勞肯幹，性情溫柔，當個丫鬟是不錯的，可是她相貌平平，性格又有些木訥，並不是太會來事，並無一絲風情。更何況，等到林九娘嫁入侯府，鎖春都二十三了，比世子白秀楊還要大上幾歲。

    鎖春娘親是從哪裏來的自信，居然想讓自己的女兒去攀忠勇侯世子這根高枝？

    林九娘沉聲道：“那你怎麽想？”

    鎖春哀道：“九小姐，我有幾斤幾兩，我自己是再清楚不過的了。九小姐能和世子訂婚，我心裏自然是高興的，可是我並不想跟著您去侯府。我娘親被痰迷了心竅，一心隻想我有個富貴前程，尋死覓活的逼著我應允她。我沒辦法，隻得先應了她，心裏卻難過得很——他能等我到什麽時候呢？他今年十八了，早晚也是要娶媳婦的！”

    韓嬤嬤問道：“你的相好是誰？”

    鎖春蒼白的臉頰忽的飛起兩朵紅雲。

    她緩緩的低下頭道：“是......是我同村的後生，秦家的四小子，名字叫做秦既明。”

    韓嬤嬤又問道：“家境如何？”

    鎖春又道：“家境......算是殷實吧，比我家要好得多了。我娘在他家做過工，因此我與他自小相識。”

    林九娘越聽越覺得不對，趕緊問道：“那你與他的事，他家裏可同意？”

    鎖春咬著嘴唇，悲戚的搖了搖頭：“自然是不同意。他母親嫌棄我是個丫頭，又嫌棄我家窮。更何況，他去年又中了秀才......村裏的媒人差點把他家的門檻都踏破了。我自知配不上他，本想著就此了結這樁孽緣，誰知道，他卻悄悄的和我說，非我不娶。”

    韓嬤嬤越聽越覺得不對，皺眉道：“非你不娶？你們經常見麵嗎？”

    林九娘忙道：“我定的規矩，大丫鬟每過五天休息一天，可以回家看看的。”

    韓嬤嬤不可思議的看著林九娘道：“什麽？每過五天休息一天？”

    “是啊。”林九娘認真的說道，“怡心院裏隻有我一個主子，底下有八個丫鬟四個婆子，哪用得著這麽多人呢。所以我就想著，大家都是有家人的，若不能常回去看看，心裏也是記掛，倒不如經常回去，家中無事，心裏也就安心了。”

    韓嬤嬤眉頭緊皺，目光炯炯的看著林九娘。

    看來九小姐雖然年少聰慧，但她自幼喪母，又不受嫡母待見，以至於連最基本的宅院規矩都不懂。

    對待下人要寬嚴相濟，但是這個寬絕不可能寬到可以任由下人隨意回家，同家人見麵。

    丫鬟婆子既然已經簽下賣身契，那就意味著她們必須得為林家賣命，必須百分之百的忠誠於林家，忠誠於她們的主子。她們每天所思所想，都應該是怎麽盡忠於主子，怎麽為主子賣命。

    應允下人可以隨意回家，探望家人，在增強下人和家庭聯係的同時，同時也會分散下人的注意力，會讓他們將更多的精力放在家人身上。

    更何況，人多口雜，誰能保證下人們在回家的時候，不聽到什麽不該聽的，產生了什麽不該想的念頭？

    如果是家生子還好，可怡心院的丫鬟婆子都不是家生子，她們的家人與林家並無聯係，若是其中有人起了什麽歪心思......

    想到這裏，韓嬤嬤正色道：“九小姐，恕老奴多嘴一句，怡心院的規矩，該改改了！”

    林九娘正在思考鎖春的事情，韓嬤嬤這麽一說，她一時沒反應過來，不由得下意識的問道：“怎麽了？”

    韓嬤嬤剛想開口，卻又見鎖春在一旁悲悲戚戚，便將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隻輕描淡寫的說道：“說來話長，再說吧！”

    鎖春擦了擦眼淚，抽噎道：“都是我不好，讓九小姐為難了！”

    林九娘從懷中掏出一方手帕遞了過去，歎道：“我為不為難的不要緊，隻是鎖春，有一句話你可能不愛聽，這婚姻，需得門當戶對的才好，高攀，不過是一時風光，後頭會有吃不完的苦。我看，若是秦家父母不接受你，單憑秦既明對你一片真心，隻怕也難得長久。”

    鎖春臉一白，不禁咬緊了嘴唇，目光飄忽起來。

    韓嬤嬤看出了鎖春的心思，不禁心裏咯噔一下。

    林九娘方才說的話並不是沒有道理，韓嬤嬤也十分認同婚姻需得門當戶對，否則難以長久。可是，林九娘本人與白秀楊便是十分的門不當戶不對，林九娘說這話，如何能讓鎖春心服呢？

    鎖春至少還和秦既明兩情相悅，林九娘和白秀楊卻是素不相識，沒有絲毫情分可言。

    韓嬤嬤正想著，又聽林九娘說道：“我知道，你是怕今天出了這樣的事情，不知會有怎樣的流言蜚語傳開，若是秦既明的父母聽說了，會更不願意讓你進門。可是，事情已經發生了，與其哭哭啼啼的自怨自艾，倒不如想著該怎麽解決問題。”

    鎖春抽泣道：“我賤命一條，無甚要緊。隻怕會有那些有心之人，會就此事大作文章，詆毀九小姐的清譽。”

    林九娘雲淡風輕的笑了笑道：“誰愛說便讓誰說去，我要那勞什子清譽有什麽用？反正我光是出身就夠她們嚼舌根嚼一輩子了。鎖春，別慌，也別怕，因為那都沒有用。你越慌，越怕，別人就越是要欺負你。我們要做的，便是不把自己送到別人的砧板上，隻要我們自己不在他們的砧板上，又何必要怕他們把刀舉起來呢？”

    韓嬤嬤心中一震，不禁抬起頭，認認真真的端詳起林九娘來。

    眉眼仍是稚嫩的模樣，可神情卻無半點天真之氣，說的話更透著睿智，仿佛已曆經世事。

    這真是個隻有九歲的少女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