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暗，卻還是不見林九娘回來，蔣萱終於沉不住氣了，趕緊讓林管家派人順著路去尋。

    霜降在一旁安慰道：“大少奶奶別急，或許是九小姐年少貪玩，過一會兒就該回來了。”

    蔣萱心煩意亂，不由得踱了幾步，皺眉道：“最好是這樣。按說韓嬤嬤也是跟著去的，也不會由著她胡來。”

    心裏一煩，蔣萱便控製不住情緒，不禁又多埋怨了幾句：“不年不節的，上什麽墳，掃什麽墓，多餘！萬一出了事，又要賴在我身上。”

    霜降陪著笑道：“大少奶奶別擔心，咱們伏州一向太平，更何況林管家一向辦事妥帖，必然不會出岔子的。”

    蔣萱歎道：“要是這樣就好了......”

    她心不在焉的坐到榻上，剛想吩咐霜降倒杯熱茶來，便聽得門口有人熱切的喊道：“娘！”

    蔣萱一聽便知是兒子林世玨來了，登時便笑容滿麵，站起身來，招手道：“玨兒！怎麽今日下學下得這樣晚？”

    林世玨是林之瀾和蔣萱的長子，今年八歲了。他每日除了基礎的功課，還需要和林家的掌櫃們學習生意經。以至於他雖然小小年紀，見識已是十分不凡，說話談吐頗有幾分乃父之風。

    林世玨是林之瀾的嫡長子，林之瀾自然是對他寄望深重，所以雖然林世玨在同齡孩子中已能算得上出類拔萃，可林之瀾仍然對他要求十分嚴格，總想著讓他青出於藍，能早日挑起林家的大梁，平日裏總是挑剔的多，讚揚的少。

    可林之瀾越是雞蛋裏挑骨頭，蔣萱就越是心疼林世玨，就越是覺得林之瀾偏心。

    林世玨比林九娘還小一歲呢，同是孩子，林之瀾憑什麽對林世玨的要求就那麽高，對林九娘就那麽縱容？

    這樣的心思，蔣萱不敢在林之瀾麵前表露，可是她越是不說，這心思就越在心底裏生根發芽，茁壯成長。

    林世玨見蔣萱臉上寫滿了焦慮，便趕緊說道：“請教了先生幾個問題，因此回來晚了。害得母親等我，是兒子的錯，母親罵我幾句吧。”

    蔣萱心疼他還來不及，哪兒還舍得責罵他？忙笑眯眯的說道：“沒事，還沒吃飯吧，你的弟弟妹妹都已吃過了，我這就讓白露她們將飯菜熱了端過來。”

    林世玨見蔣萱嘴角雖咧著在笑，眉頭卻是緊皺著的，便問道：“母親可是在為九姑姑擔心？”

    蔣萱平時極少在林世玨麵前提起林九娘，一聽林世玨這麽說，便苦笑道：“怎麽，你也聽說了？唉，玨兒啊，我是真的頭疼，你爹事事精明，為什麽偏偏在這個林九娘身上這麽糊塗？又不是他一母同胞的妹妹，至於那麽上心嗎？唉，不說了不說了。若她不出事還好，出了事，我肯定是脫不了幹係。隻等著她什麽時候能出閣，到時候，我也算是解脫了！”

    林世玨卻不以為然道：“娘，話不能這麽說，九姑姑在家中無依無靠，若不是父親還算照拂她，她的日子真不知道該怎麽過。”

    蔣萱萬萬沒想到林世玨竟然會為林九娘說話，不禁一怔，又急又氣道：“我的傻兒子，你是不是讀書讀傻了，你有沒有想過，若沒有林九娘，你父親用得著讓那十五萬兩銀子打水漂嗎？那十五萬兩銀子將來不都是你的嗎？”

    “娘！”林世玨眉頭一皺，暗暗的對蔣萱使了個眼色。

    蔣萱不由得一怔。

    林世玨如同小大人般的背著手走到蔣萱身邊，環顧四周無人，這才壓低聲音道：“娘，你知道為什麽爹爹對九姑姑這麽好嗎？”

    蔣萱沒好氣道：“因為他糊塗唄！”

    林世玨搖搖頭道：“因為你們都對九姑姑太不好了！”

    蔣萱仍沒聽懂林世玨的言下之意，漫不經心道：“就她那樣的出身，誰能對她好？”

    林世玨歎了口氣道：“娘親與爹爹生活了這麽多年，還不了解爹爹的性情麽？爹爹雖是大房嫡長子，卻自小失恃，祖父又是個糊塗的，對他不管不顧。說句難聽的，爹爹和無父無母的孤兒也差不了多少。是以爹爹一見九姑姑，便會觸景生情，想到他少年時的各種辛酸苦楚，所以他才會對九姑姑那麽好。偏偏娘親你又對九姑姑不冷不熱，爹爹雖不好對你過多苛責，卻也隻有自己對九姑姑更好。如此循環往複，爹越對九姑姑好，娘你越討厭九姑姑，而爹就會越對九姑姑好。”

    聽林世玨這麽說，蔣萱一時驚得目瞪口呆。

    她一直對林之瀾偏愛林九娘心生怨懟，可是卻從來沒有深想為什麽林之瀾會如此護著林九娘。

    林世玨目光炯炯的看著蔣萱道：“所以，娘親你應該明白要怎麽做了吧？”

    蔣萱不由自主的站起身來，有些茫然的摸著林世玨的頭道：“我的兒，你怎麽......你怎麽會想這麽多？你還是個孩子啊！”

    林世玨笑笑道：“娘，我既然將來要接爹爹的班，自然應該從現在開始就用商人的方法解決問題。商人最重的是什麽，是利。隻要能得到利益，至於用什麽方法，其實並不重要。”

    蔣萱喃喃道：“若是這樣，那該將她除去才對啊。”

    林世玨搖頭道：“娘，這是在林家，你擔保你能有天衣無縫的方法將九姑姑除去？爹爹可不傻，萬一被他發現了你的所做所為，隻怕娘和爹爹的多年情分將會全部化為泡影。”

    “那，那該怎麽辦？”蔣萱有些恍惚的問道。

    “娘，對九姑姑好，你能對她多好，就對她多好。你對她好了，爹爹也就放心了，對你就會多一絲敬重，對九姑姑就會少一絲牽掛。至於別的，娘你就不用操心了，這林家看不慣她的人多了去了，何需我們髒了手呢？”

    說完這些，林世玨麵孔上的陰沉一掃而光，笑嘻嘻的朝著門外喊道：“白露姐姐，我都要餓癟了，怎麽還不上飯菜呀！”

    白露遠遠的笑道：“玨哥兒別急，飯菜馬上就得！”

    蔣萱久久沒回過神來，一時不知是該是喜還是悲。

    喜的是兒子年少聰慧，又深諳權謀之道，將來，必然不會吃別人的虧。林家的大梁他必然能挑得起來。

    可是一想到小小孩童竟會如此心機深沉，她又會覺得毛骨悚然，渾身發冷。

    林世玨是她的長子，是林家未來的當家人，也是她將來的倚靠。

    可他連自己的親爹都能算計，若有一天自己......

    她不敢再往下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