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乍暖還寒

字數:3642   加入書籤

A+A-




    寒冬已至,昨夜裏下了場大雪,院子裏的竹上落了厚厚的一層,鳥雀驚過,便簌簌的落下來。院子裏的八角玲瓏的鈴鐺不知什麽時候被風刮下來掩在了雪裏,便有丫頭嗬著氣小跑著撿了掛在廊上。

    屋裏火盆燒的正旺,便映在了一個穿著淡綠色嫩芽兒般的十來歲少女的臉上

    “我的姑娘,你慢些……”黃媽媽笑著將她開門的手暖了暖,將鬥篷為她束的更緊了一些,憐惜般輕輕的拍了拍她的小髻兒道:“身子才將將好些,若是受了風寒,夫人又要為你垂淚了。”

    楊幼禾聞言便收回手來,輕輕點了點頭,接過了她遞來的手爐道:“媽媽放心,我省得,要將手暖暖的身子才舒適。”

    黃媽媽便笑了:“怎麽像個小大人似的,這幾日倒也沒再要往院子裏堆雪人。”

    楊幼禾微微羞赧的望了眼院子裏的半個雪球,就見人群簇擁著兩個衣著華麗的哥兒姐兒來。

    “二姐...”那少年先笑吟吟的挑了簾子進來,雖隻小她兩歲,卻已是高出一個頭來,見楊幼禾偏了頭望著他笑,飛快地輕彈了彈她額頭

    “笑甚,病了幾日莫不是傻了罷?”

    “快快住手吧,仔細又鬧著她。”楊清如微嗔弟弟,細白圓潤的臉因為方才被風吹的緣故,一進屋便泛起了柔和的紅暈。

    “她這幾日被母親拘在房中不許見人,沒人陪著鬥嘴打發日子,想是早就悶得慌了,是也不是?”楊延煊將鬥篷摘下遞給了丫頭,便偏著頭問著姐姐。

    楊幼禾不願理他,自己笑著拉了姐姐的袖子討她才剝開的橘子吃。

    黃媽媽見煊哥兒悻悻的,笑著將屋子裏的炭火又撥旺了些:“茵姐兒今日裏練了好幾頁大字呢,哪裏就悶得慌了。”

    楊延煊聽罷不置可否,倒是楊清如多瞧了她幾眼,笑道:“倒覺得你病了一場,與往日的鬧騰騰脾氣不同起來。”

    楊幼禾聽罷,笑著靠在她懷裏道:“姐姐莫要打趣我,我以前是頑劣了些,隻不過多少有姐姐幫我兜著,如今因為自己貪玩病了一場,徒惹得你們傷心難過,才覺得不應該,還望姐姐不要同我計較。”

    楊清如點了點她的笑頰,嗔道:“哪裏就真同你惱了呢。”便見了妹妹笑吟吟的往自己懷裏滾。

    姐弟三人少不得打鬧片刻,見著雪停了些,便要往母親那裏坐坐。

    楊幼禾幾人方進了院子,薛媽媽便笑著撐了簾子迎出來,親自帶著丫頭換了幾人雪水浸濕的鞋子。

    薑氏瞧見他幾個進來,自是歡喜,轉眼見小女兒一並來了,遂忙拉了她上炕:“叫你多歇著幾日,非要日日來看我,病才好呢。”

    楊幼禾聞言眼角有些發酸,強忍著不在她麵前表現出來:“母親快別擔心了,女兒害您頭痛了幾日,本就心中愧疚,現如今可大好了?”

    “吃了藥好多了,哪裏有那麽嬌氣,隻是以後在不可淘氣任性了。”薑氏心疼她,又摸了摸她額頭,才放下心來。

    薑氏將她的手捂在袖中,瞧了瞧外邊的天色。

    “叫廚房擺了膳來,今日讓茵姐兒早些用過,也好回去歇著。”薑氏囑咐黃媽媽,又親自點了幾個她愛吃的菜,這才罷了。

    母子幾人正說著話,卻見有人匆匆領了門房來報。

    那門房覷了一眼薑氏神色,才思忖著將一年輕婦人帶著兩個兒女求見老爺的事說給她聽。

    薑氏停了筷子,眉頭幾不可察的微微一皺,見他麵上躊躇,因而便有些心疑:“可是報明了身份?”

    “這倒未曾,隻是說與老爺是故交。”薑氏覷了一眼幾個孩子,見期皆有好奇之色,便略略思慮道:“如姐兒帶他們去複習功課罷。”

    楊幼禾察聞言便覺出幾分異樣來,不知是何人惹得母親如此緊張。

    待楊清和牽著妹妹的手出了花廳,突然見她腳步微微頓住:“姐姐,我才想起來落了東西在母親那裏,少不得要去取一趟”

    “可是什麽要緊東西?遣了下人去拿便是,母親要見客人,必是顧不住你,莫要讓人看了笑話。”

    楊幼禾搖了搖頭:“不是什麽要緊玩意,我悄悄進去取了,不會耽擱的。”

    楊清如拿她沒有辦法,笑著歎了口氣道:“去罷,早些回來才是。”又囑咐黃媽媽寸步不離地看著。

    遠遠的便見門口侯著的丫頭婆子皆退下了,她心中好奇,徑自掀了簾子進去。入目之處,地上卻是跪著三個人。

    薑氏的眼來來回回將幾人打量,像是失了魂般的說不出話來。

    薑氏乍聞有人進來,似乎才驚醒過來,看了看女兒嬌俏麵龐,怔了片刻,才生出幾分力氣來,又咬著牙挺直了脊背:“薛媽媽,將南邊的廂房掃出來,領他幾人先去安頓下。”

    看著幾人順從的去了,薑氏額頭上已是一層冷汗,才像被抽了骨頭般的倒在女兒懷中。

    楊幼禾見狀大駭,急忙與黃媽媽將她扶正,又親自喂她幾口溫水,才見她稍微有了些緩和。

    再要問時,卻見薑氏閉了眼,頰上滾下幾顆淚來,推了推女兒讓她離開。

    楊幼禾心知此事蹊蹺,兀自咬了牙不肯走,才拿了團枕放在她身後,便見薛媽媽紅了眼進來複命道:“若真是老爺的骨肉——”瞧她立在身旁,又將話咽了下去,偷偷將淚拭了。

    楊幼禾霎時間明了,咬牙叫薛媽媽將屋內的一眾丫頭遣去外邊候著,見薑氏怔怔的,心中難免焦急,卻想起一個平日裏看過的《雜言格律》中的一篇來。隻能輕輕在薑氏耳邊開口:“母親,女兒昨日裏聽聞一事,甚覺有趣,如今說來與母親聽。”說罷,不待薑氏開口,道:“楚國有一男子,飽讀詩書,與其妻甚為恩愛,一日領一陌生女子回來,其妻大駭,心痛異常,與丈夫心生隔閡,卻仍舊以禮相待,不曾與該女子作難,某日,女子故意摔倒,並告知這名男子,說幾日來日日受其欺辱,妻心性高雅,並不願與之爭辯,日子久了,該男子便也就信了,遂質問其妻,其妻覺得委屈卻忍而不發,男子卻覺得妻子心胸狹窄,容不下一個弱女子,遂要休妻,確是讓此女得了便宜,後母虐待繼子,待男子發覺之時,已是追悔莫及。可笑之處,該女子隻是男子路途偶救之人,不過貪圖榮華之輩,卻真叫夫妻二人從此陌路。”

    楊幼禾低了頭將薑氏臉上的眼淚拭了。才緩緩道:“母親,你說,人活著,到底是為了長久所愛之人,還是暫時的虛情假意般的歡喜呢?”

    薑氏驚駭望她,半晌卻歎了口氣,眼中複雜:“你果真是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