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事無萬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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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望著外麵的落葉怔了片刻,才喚了含畫進來:“起風了,拿來披風隨我出去走走罷。”

    又是到了深秋,楊幼禾懷抱著貓兒一路隨意走著,倒是不知不覺間又到了那日的假山處。

    心下一怔,像是怕被人發覺一般抬腳要走,卻是見貓兒掙脫自己的懷抱朝著假山後竄去了,她急忙抬腳去追,轉過假山處,卻見不遠處一個熟悉的身影懷中抱著貓兒含著笑意。她幾乎要驚呼出來,貓兒望見她,又從那人懷中竄了下來,踱著步子到了她的腳下伸著懶腰兒。

    楊幼禾鎮定了神色將它抱起來,抬起身間便見他已經走到了麵前。

    “玲瓏是個好名字。”少年一貫溫潤的神色語氣,頗為自如愛憐的將貓兒的耳朵摸了一摸道:“總歸比懶團子要順口些。”

    楊幼禾大窘,知道恐又是弟弟隨口說的,一時不敢抬眼去正視他,宋嘉言見她垂頭不應,笑道:“你竟怕我?”楊幼禾哪裏是怕他,當下立即搖了搖頭道:“還未曾謝過你送的貓兒,一時間不知道謝你才好些。”

    宋嘉言便挑眉淺笑了,緩緩道:“不必言謝,這個名字便算你的回禮了。”楊幼禾見他今日著一件月白色的袍子,更襯的臉色蒼白了些,不由得出聲問道:“這邊是風口處,表哥不覺得冷麽?”宋嘉言含著笑看了她一眼,隻是道:“表妹若是無事,不如隨我走走罷。”

    她微微頷首應了。

    一路無言,她隻覺得身邊的人走路雖強克製著身體的起落,但終究要顯得吃力些。

    “你琴譜本是殘譜罷?”乍聞宋嘉言出聲問她,腳下頓了一頓。道:“表哥怎的知道?”

    他道:“是舊朝王澹的譜子,可惜未做完便嘔血去了。”楊幼禾聞言,更甚驚異於他的見識廣博來。楊幼禾上一世偶然間得到此殘譜,喜愛異常,今世費心去搜尋,卻是打聽不到其下落,幸而多次吟誦早已爛熟於心,才將其手寫了出來。

    宋嘉言見她神色詫異,微微聳起的眉頭甚為嬌憐,偏轉了頭看向銀杏枝葉,道:“雖然隻是殘譜,也是千金難求。我曾也有心尋過它,終究無果,不知表妹倒是從何處謄抄而來?”

    楊幼禾微微一怔,不知怎樣回應他,隻好隨口謅道:去年偶爾見一故人彈它,因覺得好聽,便求來謄抄,竟不知有這般出處,想來也非真跡。”

    宋嘉言聽罷,並未再問,隻是手扶了不遠處的欄杆歇了一歇,道;“也算是有緣,不必再執著真跡了。”楊幼禾見他呼吸勻了一些又道:“可惜是殘譜,既是找著也未免又生出惆悵來。”楊幼禾見他骨節分明的手指輕輕按壓了幾下左邊膝蓋,沉吟道:“這世上哪裏有萬全的事呢?就像是山間晨露總歸要在烈日下散去,天空翔鳥總要為果腹奔波,但驚鴻一麵,流水照春,都是極好的事。”

    宋嘉言含著笑將她看了,眼裏似乎有些她看不清的意味,終究化作唇邊一聲歎喟:“也許罷。今天時間不早了,表妹便早些回去。”

    楊幼禾輕輕點頭應了,行了禮便要轉身回去,卻又聽他道:“若是你喜歡彈琴吹笛,不嫌棄的話,往日得空我便在此處教你。”

    她聞言罷,立時麵上帶了笑意,卻未曾回頭,隻是道:“既如此,君子一言如重千金,還請表哥日後多穿幾件再來才是。”

    “那金銀做的酒具,玉樽,滿是點心的攢盒匣子,各色的布匹料子流水般的往三房送,這便就罷了,恭親王府,靖王府也送了禮,滿滿的堆了一個屋子——”

    “竟這般大的排場?不是多了個姨娘麽,怎的還這般受寵?”

    “這你就不曉得了罷?老太太親自吩咐下來的,專門請了京裏最有名的戲班子,可見對兒媳婦的重視,明顯的是打壓那董氏,三老爺既寵著那妾又如何,這院子裏說的上話的,終究是老太太和主母這般正兒八經的主子。”

    “大房二房竟什麽也沒說?”

    “能說什麽,老太太上頭壓著呢——”

    含畫一邊理著楊幼禾的書冊一邊學給幾人聽,啐道:“這些碎嘴的婆子丫頭,私下裏就這麽議論主子們,直指不定哪天就要挨了板子去。”

    楊幼禾便笑了,將手裏擦拭的笛子擱在腿上道:“又能拿她們如何,總歸嘴長在她們身上,愛說就說去,聽在耳裏便當個笑話。”薑氏的誕宴雖擺的闊綽,但不及這幾個婆子說的那般奢靡,何況靖王妃送來的禮是幾幅字畫並茶,實在擺不滿一個屋子去。倒是老太太偏向母親這番,還算看的透徹。

    主仆幾人正說著,便見外頭的八哥嘰嘰喳喳撲騰了起來,楊幼禾抬眼去看,果真見從院子裏拐進來一個人。

    她見楊廷逸端端立在院子裏吹著冷風,立即收拾好形容叫黃媽媽請他進來。

    楊廷逸見她臉上還帶著方才嬉鬧過的紅暈,倒是生氣盎然,明顯好些了,才放下心來,道:“今日來是想煩你將此物帶給母親的。”說罷,似乎有些猶豫,稍時後便從袖中掏出一隻巴掌大小的盒子來。

    楊幼禾麵善帶了笑意,問他:“既是禮物,為何你不親手送她?”楊廷逸麵上一滯,似乎不願回答的樣子,卻終究還是說了:“此物粗鄙,實在拿不出手。”

    她一愣,似乎在這個麵色平和的少年身影下看出一個與之重疊的另一個他,卑微到骨子裏的少年。她雙手接過,輕輕掀開,赫然躺著一對翠綠的珠墜,樣子精巧,顯然是被細心雕琢過的。她並未再說什麽,隻是頷首道:“心思精巧,手法嫻熟,母親定然極為喜歡。”

    少年身形頓了一頓,看見她擱在桌上的笛。

    “你竟要學吹彈了麽?”見她笑著應了,垂了眼倒是淡淡的道:“你小時候偶然向我抱怨過一回,說是極討厭女紅和樂器,如今這兩樣倒都要碰觸了,其實你大可不必這樣,做自己喜歡的事便極好。”

    楊幼禾抬眼瞧他,見他神色頹然,知道他身處所在極為為難,一生蜷縮舉步維艱,如今說這些話,也是他所渴望的事情罷。

    “倘若人都能做自己歡喜的事,遇到歡喜的人,那麽哪裏還會有歡喜之事,歡喜之人?況且吹笛,如今是我極歡喜的事。”

    她笑著,眉眼裏像氳開花香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