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若與君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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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原本想著,若是能在春日裏折柳,夏日裏飲酒,秋日裏數著斑駁星辰,冬日裏仍然立在雪地裏聽你一曲笛音,此生即使蹉跎,便也就無憾了。”楊幼禾輕輕開口,臉上帶著溫和的笑容。

    表哥還記得我說的萬事皆沒有十全十美的話麽?”

    宋嘉言不解她的意思,隻是皺著眉去看她。複又見她笑的更為明朗了些:“表哥就要回家了罷?玲瓏在我這裏養的久了,性子倦怠,表哥日後不要嫌他麻煩,還有這隻笛子,委實貴重了些,恕我不敢隨意收下——”

    她一語未完,已被宋嘉言扯到懷中,那是與他平日裏溫和而淡然完全不同的怒意,幾乎要將她嵌在骨子裏的力道,猛然間傾瀉出來:“你又在亂想些什麽?玲瓏我從未想著要回來。”

    他禁錮著楊幼禾不讓她掙紮,將身子弓了埋頭在她的臉龐邊:“別亂動,隻抱一會兒就好。”

    楊幼禾閉了眼,隻覺得五髒六腑都微微發疼,又聽他甕聲甕氣在自己耳邊喃喃:“我該拿你怎麽辦?平日裏的乖順皆是假的,骨子裏這般決絕固執,你若信我多些,就該知道我的苦衷,楊靜璿——我如何想娶她?今生我隻認準了一個人罷了。”

    楊幼禾強隻覺得口裏心裏都澀澀起來,忽而見他放開自己,又一把將她的手臂擒住:“不要走,答應我,留在我身邊。”

    楊幼禾見他幾乎像個孩子般的誠摯,溫和的祈求著她。

    終究是潰不成軍。

    情愛二字,沒有理智,飛蛾撲火,如是而已。

    宋嘉言見她點頭,滿眼俱帶了燦燦光華:“我去想法子,你等著我,若是仍舊沒有轉圜,那便拋卻這一切,你可願同我離開此處,遠離這些是非嘈雜,過著你最歡喜閑適生活,隻有我們便好。”

    究竟要怎樣才能說出這些話來,她驚駭般望著他眉眼裏失而複得的笑意,卻搖搖頭:“我第一次見你時,在你眼中看到的並不僅僅是他們所說的孤寂失意,而是在其中的傲骨錚錚,我想著,你本該是在這樣的局勢中一展宏圖,像人皆頌揚的大好男兒般意氣風發,施展如伊尹管仲般的拳腳抱負。”

    她頓了頓:“有你這樣的話,我已是滿足了。”

    宋嘉言歎喟一聲,將她複抱在懷裏,目光遙遠而深邃,隻是楊幼禾的眼被他的衣袍罩住,什麽也沒看見。

    你看,起風了。”楊靜璿將手伸出去,似乎是無意識虛抓了一把,繼而麵上又帶了些悵然的笑意。

    你見過柳絮麽?”她突然開口。

    柳絮隨風而飛,沒有目的,沒有期望,就像我們這些深閨裏的女子,時候到了,便要離開所依傍的大樹,無所歸依,人人踐踏。”

    楊幼禾笑了笑:“我卻覺得它能為自己活一回,縱然辛苦些,倒也比任人擺布要好些,也不枉來人世間這一趟”她見楊靜璿的臉上升起來些迷茫之色,故而又道:“再者說,又何必以柳絮自比呢,你向來灑脫的一個人,就該像一株堅韌的紫藤,與挺拔的喬木共同生長。”

    楊靜璿輕歎一聲,看了看她笑意吟吟的臉,。

    我又何嚐不想?若是——若是——”她頓了頓,苦笑道:“若是我是平常人家的女兒,穿著粗衣荊裙,頭發用樹枝婉婉釵起,每日裏辛苦勞作,暇時看雲卷雲舒;而他是鄰家少年郎君,每日早起吟誦詩書,黃昏裏便坐在大樹下教我認字。一晃等到大時,他騎著高頭大馬,我著一身紅裙,不問前生來世,牽巾帕飲合巹,該有多好呢?”

    楊幼禾第一次從身邊的人嘴裏聽得這樣的話,幾乎要將所有乍聞的震驚皆化作深深的敬佩。

    身為楊家的女孩子,縱然是她,也說不出這樣的話來。

    楊幼禾握了握手,指尖間手心戳的生疼,她突然間想為自己做些什麽,為這個女孩子做些什麽,而不是指望著別人和命運憐憫般的轉折。

    你放心——”她終究握著楊靜璿的手說了這三個字。

    春光正盛,極宜出行。

    黃媽媽歎息一聲,將馬車緩緩停住了,輕輕扣了扣車扉,便見著從中走出一個俏生生的十來歲的丫頭。

    楊幼禾像黃媽媽使了個眼色,便將帷帽罩在頭上,徑自走進了京城最大的酒樓醉安閣。

    走到二樓最左邊的小隔間,遲疑片刻,終究緩緩推了門進去。

    蘇公子不愧是京城頗負盛名的才士。”楊幼禾闔了門,便見一著了青衫的男子坐在桌前。

    他的眉眼生的頗為好看,卻氣度內斂,散發著拒人於門外的沉靜氣勢,很是警惕的將她打量了一番。

    楊小姐也彼此彼此。”他淺笑著伸出手請她坐下:“既如此,你我都是爽快之人,不知楊小姐私約可是有要事相告?”

    他冷靜地挑眉等著楊幼禾回答,左手微微端了酒杯摩挲著。

    楊幼禾淺淺一笑,她果真押中了。黃媽媽或許擔憂蘇嵐會從中使詐或是直接不願出麵,可是她知道,若是與楊家有關的人或事,蘇嵐都會去試上一試。

    如此看來,蘇嵐對璿姐兒倒是有幾分真心。

    公子定然知道,靜璿是我家姐——”此言一出,楊幼禾雖見他麵色如常,隻是握著杯子的手卻緊了一些。

    她睫毛微微動了動,仍舊是不緊不慢的說道:“家姐平日裏與我甚為交好,因此對於公子和她的事,我也知道個大概的。”

    那蘇嵐皺眉諷笑一聲:“空口白牙,到教我如何信你。”

    楊幼禾卻是不惱,緩緩的斟滿麵前的酒盅,壓低了聲道:“清城山那日的會麵,公子不會這麽快就忘了罷?”她一語罷,便見蘇嵐手中的酒杯猛然傾斜,潑灑於青衫上。

    楊幼禾失聲笑了笑,手心裏卻已生了冷汗。

    阿姐今日叫我來,原因有二。”

    她笑的和煦而又不容置喙:“一是家姐快要與宋家公子成婚,時時有人盯著她一舉一動,實在不便出門,隻好拘在屋裏繡嫁衣。”蘇嵐猛然間抬頭將她盯住,似乎要從她眼裏看出真假來。

    她輕咂了口清酒,入口辛辣的刺激讓她袖子下的手微微穩了些。

    二是,家姐囑托我,給你帶一句話。”她微微垂了眸子。

    從今以往,勿複相思,相思與君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