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假賞真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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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惜薇微眯了眼,似乎帶著笑將跪在麵前的丫頭打量了一番,留著寸長的指甲卻深深的陷入綢花被子裏。
“真是往芷泉街去了?”
“不會有錯。”那丫頭極惶恐的縮了縮肩,覷著她陰沉不定的神色躊躇著開口:“隻是到了那處就被她甩開了,並未瞧著去了何處。”
楊惜薇挑了眉,見她清麗的麵上皆是惶恐之色,突然便帶了笑道:“你竟這般怕我?”
那丫頭聞言,麵色白了一白,立即如搗蒜般磕頭求饒。楊惜薇厭惡的將她打量一眼,指了桌上三四盤新上的糕點:“你既有功,我怎麽會罰你呢,喏,瞧著點心沒有,便賞了你罷。”
那丫頭聽罷鬆了口氣,千恩萬謝般又將她謝過一回,方端了盤點心要出去,便聽她驀然開口。
“我的話你倒聽不懂了,便在這裏吃罷,一口都不許留的——”她伸出塗了丹蔻的指甲細細在麵前端詳著,姣好的臉上笑意盈盈,隻是望在那丫頭的眼裏卻如同厲鬼,幾乎讓她駭死過去。
那點心是實打實做的,一個足足一二兩,這幾盤下去,不死也得去半條命。
董氏見她處置人,微微皺了皺眉,吩咐婆子先叉了她下去。
“等會再處置罷,沒由來的這會叫人惡心。”楊惜薇便笑吟吟的應了,將董氏的肩頭捏了捏:“怎的她一出門就傳來舒姐兒暴斃的話,姨娘就不覺得奇怪麽?”
董氏將手裏剝開的核桃細細的放在帕子裏,似乎並沒有什麽意外:“她本就是無關輕重的一個,還沒有那趙氏花溪來的要緊些。”董氏說到這裏,不免皺了皺眉:“讓你哥哥找的藥,也不知得來沒有。”
楊惜薇搖了搖頭,虎狼之藥多半是給女子用的,男子的哪裏那般好尋,一時間又有些為董氏的狠辣而略略生了些躊躇,楊正淇畢竟是自己父親,況且這些日子待自己並非不好,姨娘何苦給他下斷子絕孫的藥來,隻怕也要傷了根本。
董氏哪裏察覺不到女兒手下技法的遲疑,蹙眉道:“當初是他家害我家破人亡,楊正淇又拋棄我們母子,深仇大恨不過如此,毒死宋氏你尚且眉頭不皺一下,怎的此事倒心軟了。況且那花溪日日討求子湯喝,保不齊哪日真就有了,屆時再動手豈不更加麻煩。”
董氏複又將女兒手緊緊攥了:“宋氏一死,楊家雖眼見著就散了,但百年大樹哪能說倒就倒了,你我皆要狠下心來,助你哥哥一臂之力!”
一語剛罷,便見有人進來報那遺言在雁玉手上,兩人皆是麵色微變。
楊幼禾方聽黃媽媽說了此事,握著筆的手便緊了些,雁玉在靈堂裏日日為宋氏守著,幾乎要將一雙眼哭瞎了,也不見她提起手裏握著宋氏遺言這件事,如今驟然散布開來,必定有其緣故。
果真見黃媽媽苦笑著歎了口氣:“卻是二老爺要將雁玉收了做妾——”
楊幼禾吧嗒一聲將筆擱在筆枕上,隻覺得二伯實在不是東西來,竟連宋氏的人都要打主意,難得宋氏白養了他這麽多年,公中的銀子補貼從未少過,前幾年還讓大伯為他謀職,如今搖錢樹去了,他與兒子皆是遊手好閑慣了的,二哥雖說考過了鄉試,但就再也無心學業了,整日裏跟著一幫狐朋狗友遊走於煙花之地,何氏潑辣,將他打怕了幾回,才收斂些。四哥雖可靠老實,卻是連院試都未過,一家子沒一個有實差的,不知拿什麽養活他一大幫子的鶯鶯燕燕。
她冷笑著將外衣穿上,如今真將遺言鬧了出來,二房也不知悔不悔。
第二日便聽得含畫又聽來了消息,宋氏將攢的私房一半給了幾個待嫁的孫女,一半叫人抬到衙門救濟災民,隻公中賬上的幾千兩均分了給四個房裏,卻是特意囑咐了把雁玉放在顧氏身邊。
宋氏此舉,一是為楊家搏個好名聲,二是給雁玉一個好去處。
二房的打算怕是要空了。
楊幼禾為宋氏手段感到心驚的同時,倒想起了楊靜璿,她心裏恐怕未曾真想促成這樁婚事,隻是逼著自己動手罷了,一時間便有些想癡了,待含畫湊到麵前輕輕喚了一聲,才回神應了她一聲。
“姑娘在想些什麽,叫了幾聲也不應。”
她蹙眉,回頭將謄寫的一頁心經揉起來扔了,才吩咐往薑氏那邊坐坐。
“你祖母畢竟要比我們想的深遠些,我本以為會將她那些私產分給幾個哥兒,卻是給了你們,既要帶走的,省的大房二房再為此鬥來鬥去。”薑氏輕輕咂了口茶,卻見女兒不以為意的搖搖頭。
“大房就罷了,大伯在任上這麽多年,哪裏差那些銀子,大哥哥眼見著又要升遷了,沒必要為此落下話柄來,大伯母縱然有心也翻不出什麽浪來,我怕的始終是二伯那家子。”
薑氏不免駁她:“要鬧就叫他鬧去,總歸不幹我們什麽事,你弟弟還小呢,也不急著要那些錢。”
楊幼禾將掌心微微蜷起,那上麵的脈絡就猶如楊家盤根錯節的形狀。
二房哪裏肯善罷甘休呢,狗急了也是會跳牆的,大房既然惹不起,隻會拿三房四房先開刀。
楊幼禾並未將此話說給母親聽,微微頷首將她的疲倦眉眼看在眼裏,已不複焦州時笑意吟吟的樣子了。
不忍再說些話讓她煩憂,退出來時,就見雁玉立在不遠處望著自己。
楊幼禾隨著她往園子深處走,一路並未見停,楊幼禾似乎在這個女子的身上看到了往日種種的影子,看到了楊家盛極時曇花照影的一瞥,看到了宋氏眯著眼打量眾人的樣子。
她腳步突然頓住,轉頭來悲切的看著楊幼禾。
“老太太本來將希望皆寄在大姑娘身上。”她這樣開口。
複又抬頭來將她凝視一眼,神色便向往日氤氳開來:“後來姑娘回來了,便不知怎的就看重起姑娘來。”她頓了頓:“老太太為了楊家付出太多,一生的心血就是將老太爺交給她的基業在自己手中傳承下去,可惜一切還未來得及施展,便撒手去了——”
楊幼禾垂了頭,不願在聽,冷笑著道:“楊家多少男兒,大伯尚且官在二品,大哥哥又甚為出息,你說的這些,倒與我何幹。”
雁玉見她去意已決,匆匆跟著她上前兩步:“你真以為你同宋公子之事是她故意的麽?還有八姑娘的事——”
楊幼禾複轉過身來,望著她的眼睛開口:“你並不是祖母,不要妄想著替她操控我,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縱然她以為心中所想所做皆是為了世人眼裏所謂的聖賢淑德,也不過是讓我在她的影子後如同傀儡般的活著罷了。”
雁玉望著她有些踉蹌的身影遠了,片刻麵上卻浮起古怪般的笑意。
你當真以為自己看得清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