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間顧大爺有何說得不仔細或偏頗的，顧大奶奶這內宅婦人更清楚些，便添補上一二，添補完，巾帕又抹上淚眼。

    顧大爺悄悄遞了個眼神兒，顧大奶奶會過意來，趕緊止了哭聲，隻是心中愈發難受。

    話說從頭。

    案發當晚顧碧珍開開心心地由著丫寰嬤嬤侍候，外圍還有兩個粗壯強幹的婆子跟著護周全，一大群人往九曲湖早早備好的遊船上去。

    夜下湖水漣漪，九曲湖上遊船的人也不少，其中老少爺們婦孺皆有，其中還有幾位顧碧珍雖時常下貼子邀至家中辦辦小茶會之類的閨蜜小姐。

    但事先也沒約好，顧碧珍是突然得了允可，興奮之間竟是忘了相邀閨蜜，便是在湖上相遇，也各自有各自的歡快。

    顧碧珍因著自小心疾少有出門，方平平安安長至十四歲，放在平常人家裏，早議下了親事，再等及笄便可出嫁，可她偏就這副身子不爭子，誰也不想娶個隨時心疾發作，甚至一發作起來就得一命嗚呼的媳婦，於是這親事便也被耽擱下了。

    顧大爺哽咽道：“原本還想著珍姐兒身子不比常人康健，便是尋個貧家小子入贅，隻要珍姐兒在我們二老跟前平平安安的，也就什麽都好了……”

    沒想正跟妻子商量著呢，允了長女夜遊九曲湖鬆乏鬆乏，禍事便發生了。

    會允，也是看長女在親事上多有阻礙，怕心下鬱結給憋出病來，沒想這一允一鬆乏便讓長女沒了性命，二老如今是悔得兩鬢直生華發。

    雖然未能與閨蜜來個相遇相邀，各自有各自的應酬，且顧碧珍情況特殊，誰也不敢冒然請她上自家船去一起樂嗬，唯有答上幾句話，便也各自遊船各遊各的。

    事後顧碧珍殞命，當夜巧遇到她的閨蜜們傷心之餘，暗下也不無慶幸，心說幸好當時沒邀她上船同遊，要不然可是一條人命啊！

    雖不是她們害的吧，但人死在她們遊船上，她們難逃責任，便是人不是因她們死的，隻怕顧家也不是好相與的。

    但凡有相交來往的，大都是門戶相當的商家，而顧家在眾商家中算得上一二，能不得罪還是別得罪的好，相交且來不及呢。

    池千望道：“本官看案宗，上麵有所記錄，說顧大小姐是突然遭到驚嚇，引發心疾而亡，當時到底是怎麽回事兒？”

    說到這個點，別說池千望一行三人蒙著，就是顧大爺顧大奶奶兩人至今也有些蒙，便是當時連同在遊船上侍候顧碧珍的丫寰嬤嬤們也是蒙著的。

    九曲湖上素有是外城有名的夜遊聖地，華燈初上，遊人便開始多，直到月上樹梢，不到人定末不散，有時少許爺們樂嗬到子時方歸家，也是大有人在。

    因著熱鬧，又是各人遊各人，這遊船便難免五花八門，各出神通，連湖上樂伎舞娘更是層出不窮，幾近每過四五隻私家船，便得見一隻紅船。

    案發當晚便是顧碧珍一時興起，也是從未見識過，便執拗地非點一隻紅船過來奏樂不可，那妖嬈身段的舞娘，據跟在顧碧珍身邊的老嬤嬤說，顧碧珍也是想點來一並見識了的，但最終還是被老嬤嬤攔下了，怕汙了顧碧珍純淨的眼，此事便未成行。

    此後見奏樂的樂伎個個穿著齊整，雖轉眸間有所媚態，所幸也不甚出格，老嬤嬤覺得還不至於教壞自家大小姐，便也未再多方阻止，隻是四下遊船與紅船的同邊，老嬤嬤吩咐丫寰婆子都給守嚴了，是半點兒不容紕露。

    按理說，有老嬤嬤這樣行事周全的人在顧碧珍身邊，再是安然不過了，顧大奶奶能不緊緊跟在長女身邊，也是因著這老嬤嬤十分妥當，其年輕時是顧大奶奶身邊的陪嫁嬤嬤，是個得力的。

    等到顧碧珍出生，顧大奶奶便將其調到長女身邊當管事嬤嬤，伴隨長女至今，往日是再妥協穩妥不過，闔府誰見著也得尊著敬著。

    未料，事情便在所有妥貼穩妥間忽而發生。

    老嬤嬤論年紀大了，眼神兒也不大好，連精神也偶有不濟，顧碧珍出事那會兒，老嬤嬤其實也沒偷懶自個歇去，當時就站在顧碧珍身側，一同聽著似雲裏霧裏的仙樂強打精神。

    正迷糊間，紅船那頭便有人落了水，再有人下水救人，顧碧珍站起身來，捂著小嘴低呼，老嬤嬤也立刻精神了。

    豈料還未待老嬤嬤反應過來將自家大小姐移到船艙內避避，顧碧珍突指著紅船水下某處尖叫一聲，再是兩眼一翻，直挺挺往後倒。

    老嬤嬤老胳膊老腿兒的，下意識伸手一接，其他人則被紅船那這的亂套吸了神兒，突再聽到這邊船上大小姐的尖叫聲，反應過來時隻看到老嬤嬤接顧碧珍接不穩，主仆兩人雙雙仰倒在船板上。

    刹那間，紅船那邊亂，遊船這邊更亂。

    朱懷古皺著眉頭問：“顧大小姐這麽一倒下，便再未醒過？”

    案宗上未記錄到這般細的，她唯有當麵問。

    顧大爺說，何止他長女再未醒過，就連當時想接住他長女的老嬤嬤也未再醒過！

    老嬤嬤本就年邁，平日裏並無病痛，就是眼神兒漸漸不太好使，精神也略不好些，時常陪顧碧珍一晌，就得回屋自個歇一晌。

    當晚出遊，顧碧珍執意不肯家中兄弟姐妹陪著，更不肯顧大奶奶陪著，就是不想好不容易外出鬆乏一趟，還得母親拘著弟弟妹妹勸著，故隻帶了老嬤嬤這個顧大奶奶信得過的人出遊。

    未料這一夜遊，不僅顧碧珍好好地出門橫著回來，連老嬤嬤也未再活著回顧家。

    池千望問：“事後可曾令大夫看過？又可有上報府衙？”

    顧大爺道：“看過看過，大夫說是摔得不巧，直接摔過身的，也是人老，不經摔！至於上報麽……”

    雖也是一條人命，可也就是個下人，最多是個體麵的下人，想著顧大爺臉上訕訕，補充道：

    當時洪大人問話，小民倒是提起過，但洪大人未曾細問過……”

    這算上報了吧。

    至於上報後官老爺理不理，人不人命的，便與他無關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