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Go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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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認識你嗎?”於塵走到醫生麵前。
“你怎麽可能認識我。”醫生正忙著幫病人看病,也不抬頭,就說,“你頭回過來看病,咱又沒見過。”
“但是我好像認識你。”於塵說。
“過兩天就認識了。”醫生回答。
於耀輝走進來。
“喲,耀輝來了。”醫生跟於塵的爸爸打招呼,卻是認得他的。
“你認識他。”於塵問於耀輝。
“這十裏八村的,我哪個不認識。”於耀輝說,“住了幾十年了。”
“手續辦好了?”醫生問。
“辦好了。”於於耀輝說。
“那好,我給她看看。”他叫於塵,讓於塵坐到自己跟前,伸出手,先量了血壓,老式的血壓儀,一塊乳膠布裹在於塵胳膊上,漸漸收緊。
血壓儀裏,水銀的指示柱上升,到一定程度又停下,隨著他放開手裏的乳膠球,跌落到最底層。
“來,聽聽心跳。”他對於塵說。
於塵解開外麵的一層衣服。
他帶著聽診器,頭子從於塵毛衣裏伸進去,貼著裏衣移動。
聽診器拿出來,於塵才發現,那是個壞掉的聽診器,頭子上震動膜已經不見了,暴露出裏麵空蕩蕩的結構。
但是他好像能以此判斷出什麽。
“沒什麽大事。”他說。
一麵開藥方遞給於耀輝。
於耀輝猶豫。
“她這兩天狀態一直不太好,老是神神道道的……”他說,接了藥方,卻是不放心的,“老說胡話,有點嚇人……”
醫生就觀察於塵,看了一陣子,忽然問於塵,敢不敢看他的眼睛。
“為什麽不敢?”於塵反問。
他就好。
“好,你盯著我的眼睛,我不說動,就別動。”他說。
兩個人對視起來。
於塵看著他的眼睛。
他的視線是亮亮的,於塵盯著一動不動,眸子裏一些凶狠,好像要一直盯到他靈魂深處裏去,讓他僵持片刻,自己先移開了視線。
很快的,醫生灰溜溜走了。
後麵再來,就換了個人。
這是個胖胖的醫生,矮胖壯壯,臉上一些養尊處優的模樣,一走進屋子裏,好像不自覺的就比別人高一等。
他跟於耀輝打了個招呼,坐在剛才的醫生位置。
於塵看著他。
“他不行,我幫你看。”這個醫生說。
“你姓閆嗎?”於塵問他。
“我姓杜,杜老大。”他回答。
“我覺得你是閻王爺。”於塵說。
杜老大笑了起來。
“你還能認出來我是個活閻王啊。”他說。
於塵就笑,笑容是虛幻,也是迷惑的。眼睛看著他。
他再次幫於塵量了血壓,聽了心跳,開出一張處方伐給於耀輝,於耀輝就猶豫,接過來躊躇不決。
“這兩個……用哪個啊?”他問。
“用我開的。剛才他能看,就不會讓我來了。”杜老大說。
於耀輝就去拿藥。
拿了藥回來,於塵已經在醫院的走廊裏溜達,盯著一個穿著軍綠色衣服的男孩發呆,眼神一直隨著他的身影移動。
那個男孩長得好看,就是笑著,也有一種冷冷的酷勁。
“盯著人家看啥,人家又不認識你。”於耀輝說。
於塵就不再繼續看。
於耀輝倒了水給於塵吃藥,一次性的軟軟的塑料杯,於塵拿在手裏把握著力道,怕捏扁了要灑一身水。
仰著頭,幾個白色的藥片咽進肚子裏。
然後看見於耀輝拿著鹽水瓶子,還有一次性的輸液器。
“還要掛水?”於塵說,“我想掛水。”
不知道為什麽她有些害怕了。
“來都來了,藥也拿了,不掛水人家讓你走不?”於耀輝說,“藥都吃了,你掛了水趕緊好,別讓我操心了。”
於塵就不知道怎麽反抗。
跟著於耀輝進去一間屋子裏掛水。
這間屋子裏吵吵嚷嚷,擠滿了掛水的人,四排鐵做的椅子,中間兩排,還有兩排靠牆擺著,冬天裏透出冰冷的味道。
椅子上,一些破舊的,髒兮兮的,或碎花或軍綠的小棉被,稍微增添了幾分人情味。
“你坐哪兒?”於耀輝問。
於塵選了門口一個沒人的位置坐下。
於耀輝扯了棉被,蓋住她的腿,手伸出來放在棉被上,擼起袖子露出小半截胳膊,就有護士過來,用橡膠帶綁緊了於塵的手腕處。
於塵瘦弱,手腕也細。
被橡膠帶緊緊一係,隨時會斷掉的可憐。
“紮左手嗎?”於耀輝有些猶豫。
左手是天使,右手是魔鬼。
不知道為什麽,於塵忽然冒出這個念頭。
好像她的身體是兩極分化的,一半沉眠著天使的靈魂,另一半長眠著魔鬼的靈魂,始終在爭執和搶奪,卻被什麽力量壓製,彼此不能互相戰勝。
“左手血管粗,藥下去的快。”護士說。
然後她下針。
於塵的心裏帶著恐懼,不知道為什麽她預感一定會很疼,但是幸好並沒有,隻是針尖刺入了皮肉,像螞蟻咬了一口。
於塵鬆了口氣。
下一刻,護士開了輸液器上的流速控製器,一瞬間,藥水就往於塵血管裏湧去,於塵猛然瞪大了眼睛。
劇烈的疼痛一瞬間席卷全身。
從藥液注入的地方,好像硫酸被射入體內,狠狠腐蝕著骨頭一樣,巨大的疼痛將她包裹起來,連靈魂都忍不住戰栗。
於塵的意識一瞬間失去,嘴裏發出慘叫,根本無法控製的,歇斯底裏。
“啊!God!God——啊——痛!饒了我吧!God!太痛了,太痛了……救救我,救救我……G——o——d——”她拉長了嗓音,呼喚著天上的父,聲嘶力竭的,五官因為痛苦而扭曲成一團,大張的嘴巴裏發出痛哭的慘叫。
這種不受控製的慘叫,她根本無法停止。
手背上,那種劇烈的痛侵吞她的意識,似乎身體裏有什麽在被殺死,被注入血管裏的藥液毒殺。
一聲又一聲,嚇壞了周圍的人。
為於塵紮針的護士,更是被她嚇呆。
“還愣著幹什麽,趕緊拔了啊!”於耀輝說。
護士沒有動,他推開她,自己著急的拔下了於塵手背上的針頭。
下一刻,於塵的意識回來了。
她的慘叫已經停止,但是眼睛裏不斷的有眼淚流下來,洶湧不盡的,似乎承擔了全世界的悲傷一樣痛苦。
“不要殺死我,求求你們。”她說。
“我還想,再見他一麵。”她哭泣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