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動靜的醫生走進來。

    有第一次幫於塵看診的醫生，於塵看見他，恍惚認出這個人好像自己的一個親人，一個舅老爺。

    還有剛才開藥方的杜老大。

    “咋了，叫的離多遠都聽見？”他問。

    “還能咋了，你看看你開的藥……”於耀輝心疼，卻不敢鬧大的聲音裏帶著微小的怯弱，“針才掛進去，小孩就疼的亂叫，你咋開的藥。”

    杜老大不以為然。

    “嫌疼換個胳膊掛就好了。”他說，自己蹲下來為於塵掛水，手腳利索的用橡膠帶捆紮了於塵的另一個胳膊，才拔出的針紮進右手裏。

    於塵的心頭突的一跳。

    她以為會像剛才一樣疼。

    但是沒有。

    隻是一陣輕微的不適應之後，冰涼的藥水流進血管裏，就再也沒有帶來其他異常的感覺。

    這讓她的恐懼消散了一些。

    隱隱的，卻又有什麽擔心。

    她看著藥水流進血液裏，覺得這像是一種懲罰。好像因為做錯了什麽事情，讓什麽人很不開心，所以痛苦才來了。

    那是一個很愛她的人。

    但他的愛和恨並存。

    他追隨她也反抗她，敬愛她也想撕碎她。

    於塵抬抬頭，淚眼朦朧中，看見那個穿軍綠色衣服的男孩，他給了於塵一個笑容，一種自信和勝券在握的笑容。

    外麵天地昏昏。

    月城和這裏相比，卻是陽光明媚，一處遊樂園裏，巨大的摩天輪轉動，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興奮而好奇地透過玻璃看著外麵。

    “賽瑞斯，他們在折磨她。”過了一會兒，他忽然說。

    賽瑞斯保持著看風景的姿態。

    他還是那樣純白的衣裳，極其潔淨白皙的麵容，一頭微卷的短發，雙眸深邃如一場久遠的風景，唇畔時刻含帶漫不經心的笑意。

    “她自找的。”賽瑞斯說。

    “他們會撕碎她的。”小男孩嘟囔。

    他的名字叫做巳。

    在古代十二生肖裏，巳是蛇的意思。

    “你想多了，他們沒那個本事。”賽瑞斯淡漠著。

    多少年了，大家的力量早已經退化成平常，連六道輪回的真相都看不清，隻不過每一世偶爾的覺醒，湊在一起見一見她。

    通常人數不會很多，遇見了，也不會讓她看出來。

    但這一世……醒來的人越來越多了。

    他們在記得輪回，記得力量，記得……她每一世的身份，和每一次出現，帶來的拯救及浩劫。

    這一次的浩劫是巨大的。

    大到宇宙湮滅，萬物歸塵。

    卻也是他等待很久的。

    度過了許多漫長的歲月，現在的他，也想去眠的終點看一看，看一看那個倔強的女孩，曾經極其強大，統治了世界一段歲月，最終卻選擇一人走入孤寂的，他唯一愛過的人。

    他的眠啊，何時才能醒。

    賽瑞斯垂下了目光。

    神的高高在上，憐憫著眾生的平凡，可是有一天，神從神壇上跌落，又有誰來憐憫神的平凡？

    賽瑞斯靜靜的目光穿透重重的時間，定格在那個女孩身上。

    於塵。

    “如果她有什麽意外，人類，就該做好戰爭的準備了。”他從衣兜裏掏出手機，純白色的按鍵，敲打出幾個字，發送出去。

    那是個微信群，裏麵都是這個星球的人類統治者。

    這一次，自己做了萬全的準備，眠，會歸來的。

    那是他唯一，唯一愛著的希望了。

    世界長眠。

    晚上的萬籟俱寂，總是讓人覺得安穩，於塵卻睡不著，煩躁的在床上翻動，後麵幹脆起來。

    月亮的光輝還是那麽清明。

    她仰起頭去看。

    萬年，萬萬年，月亮就那麽孤獨的掛在天空。

    D星球的科技早已經發達，人類上去過，帶來它很近的照片，一個個大坑和沒有生命的塵土，那是一個毫無生命跡象的，死亡的星球。

    但從遙遠的方位看，它依舊維持美麗。

    太陽的光輝照耀著它，溫和著它的生命。

    星球，會是活著的嗎？

    於塵想著，轉頭在院子裏照鏡子。

    鏡子，玻璃做的產物，後麵塗了水銀，清晰的把世界上的一切都映入其中，包括於塵此刻的模樣。

    她頭發散亂著，劉海也淩亂。

    眼睛沒有很大，透出智慧的光，鼻梁高挺秀氣，氣質上可以加幾分。

    這樣的長相，也不算很好看，但她就是喜歡照鏡子，一遍又一遍，不厭其煩，好像盯著鏡子裏的自己，就可以看見另外的靈魂。

    鏡子裏的那個自己在笑。

    她嘴角微微上揚，魅惑而且冰冷。

    鏡子的旁邊是窗台，上麵放著一把刀子，極其尖銳。

    於塵伸出手，握住刀子木質的柄，心裏忽然升起一種恐懼，刀子顫顫巍巍拿到自己脖頸比劃，鏡子裏的人卻還在笑。

    她嚇得放下。

    心裏嗜血的欲望在洶湧。

    透過鏡麵中的自己，依稀看見一個一身紅衣的女孩，風吹動她的發絲，她站在黑暗之中，眼睛裏是嗜血的紅光。

    她的麵容和於塵有些相似卻又並不相同。

    她的眼睛很漂亮，睫毛長而卷，眉飛揚上去，不像於塵的眉毛，斂著一些平靜。

    她周身都是殺氣在泛濫。

    “給我，血，和死亡。”她對於塵說，聲音輕的像魅惑。

    “刹。”於塵念出這個字眼。

    “平靜下來，我們已經無須殺戮。”她換一種聲音說話，靜靈而充滿柔和，卻是不容置疑的威嚴，“最後的時光已經到來，萬世的浩劫，歸於無物。”

    女孩臉上的笑容消失。

    “讓我再見他一麵。”她說。

    “別想那麽多，跟隨命運。”那個聲音回應。

    女孩又笑。

    她紅色的衣服，在黑暗中，像掙動湧流的血液，透出不死不休的決絕。

    “見不到他，死亡就是最後的命運。”她說。

    於塵又拿起刀子，尖銳的刀尖不小心刺破手指，一滴血珠落在地上，她把手指抬到眼前，細細地看著血液湧出身體，凝結，再滴落。

    嗒。

    細微的聲音，讓她眼神閃了閃，丟了刀子逃進屋子裏。

    “眠。”

    依舊殘留著紅衣女孩表情的臉上，掙紮猙獰的，吐出一個不甘心的字眼。

    “少管閑事。”她說。

    這四個字後，於塵恢複茫然虛幻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