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屋裏，滿屋子的神像，在昏昏的燈光中顯出神秘。

    於塵跪下來，長久的，一個接一個叩首。

    “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她的口中頌出心經的句子，臉龐平靜晦暗。

    “阿~媽~咪~媽~咪~哄~阿~媽~咪~”佛教的樂聲傳來，於塵轉身。

    於耀輝站在身後，握著手機傳來佛教的吟唱，似乎沒想到於塵會轉身，他嘿嘿笑笑，有些尷尬。

    於塵起身到沙發上去睡，於耀輝跟過去，坐在旁邊。

    佛經的吟唱還在響，於塵在音樂聲中打盹，意識一會兒一沉，不斷的下落著，升升揚揚，忽然一睜眼，外頭天已經大亮了。

    “她走了。”於塵說。

    意識難得清明無比。

    “誰走了？”於耀輝問。

    “不知道。”於塵說。

    吃了早飯，於耀輝拿來藥給於塵吃，於塵一口吞下去，於耀輝讓她去睡覺，她睡不著，在院子裏看媽媽喂羊。

    家裏養了幾隻羊，前段時間賣出去大半，還剩下一隻帶孕的紅花年輕老羊，並一隻年紀大的老白羊。

    老白羊帶著兩個小羊羔，到處亂躥。

    於塵摸摸它們的頭，小羊乖巧調皮，腦袋蹭蹭於塵，撒歡蹦了幾下。

    “這羊到該下崽的日子了，怎麽還沒動靜。”於塵媽媽端著羊食盆進去，邊喂羊邊說，“到底懷上了還是沒懷，沒帶崽可白搭我喂你們那麽久了。”

    “你算清楚日子沒有？”於耀輝忙著自己的事情，順嘴嘟囔一句。

    “怎麽沒算清楚，不是陰曆六月群的嗎？貓三狗四豬五羊六，這都快半年了。”於塵媽媽說。

    “它不敢生。”於塵說。

    “它怕生下來孩子，要被你們養大，賣給別人去殺了剝肉。”她眉目輕垂，嘴裏淡淡地說著。

    於塵媽媽就笑，閑話家常的。

    “這傻孩子，誰家養的畜生不賣呢？”

    於塵沒有搭話，她看著羊圈裏的老白羊，老白羊也看她。

    紅花老羊咩了一聲。

    “別怕。”於塵摸摸它的頭，“我允許你的孩子自然老死。”

    紅花老羊又咩咩叫。

    於塵看向它。

    “你不想自己的孩子麵對死亡，可以不生下它們。”她說，“我允許你停止孕育。”

    紅花老羊叫的愈加歡快。

    於塵走出屋子，外麵還是有風在吹，她走過去的地方，風席卷著，草木輕晃，每一次轉動視線，風就跟著她的視線吹過去。

    “媽媽，是我們先看見風，才有風，還是先吹了風，我們才看見風的呢？”於塵想起自己小時候問過媽媽的一句話。

    那個時候於塵媽媽沒有給她答案。

    “這孩子的問題怎麽那麽古怪。”她笑說。

    現在於塵卻忽然知道了答案——是因為她想有風，世界才吹起風。

    為什麽會有這樣的答案，她自己也弄不明白。

    她的意識似乎清醒又好像渾濁，隱隱約約的許多東西要浮上來，又被什麽壓製著，那種不能打破的規則，讓她不敢太放肆。

    拿出手機，於塵想聽首歌。

    她平常聽歌的時候不多，自從那首《我想大聲告訴你》，就養成了習慣，經常找一些音樂聽一聽。

    想起父親放的佛教音樂，找來聽了聽，不合心意。

    又換。

    然後找到一首《可風》

    會輸的是國王一夜

    屬於我們的圓

    已不見

    ……

    圓？曾經她有個名字是叫這個，但是後來不知道為什麽改了名字。

    於塵反複不斷聽著這首歌。

    聽說人矯情的時候，會覺得世界上一切音樂，都是放給自己聽的。

    於塵現在就是這種感覺，總覺得不管找到什麽音樂，都是別人在試圖向自己傳達一種什麽消息。

    比如《可風》。

    誰才是那個國王一夜呢？

    於塵覺得那應該是一個很可怕的人，自己如果遇見他，人生就會隻有一夜，一夜之後，所有的一切都會結束。

    她的預感總是那樣多，又不知如何去避免。

    無聊的走在路上翻著相片，於塵忽然看到上次火車上見到的男孩，純白色的好像天使一樣。

    什麽時候拍了他的照片？於塵想不起這件事。

    但是猶豫了一下，她把這個男孩的照片設置成屏保。

    也算是有緣分吧？他們火車上遇見了兩三次，後來在那個小區……又遇見了一次。當時自己好像叫了他賽瑞斯。

    一連幾天，於塵都在聽這首叫《可風》的歌，想從音樂裏找出什麽。

    可是能找出什麽呢？

    隻不過一遍遍的聽。

    藥也是一直在吃著，從開始吃了藥睡不著，到後麵藥量加大了，吃了沒多久就開始昏昏欲睡的，腦袋好像好炸開。

    但不是那種頭痛的爆炸。

    就是腦袋裏什麽東西攪和在一起，那些想浮上來的東西，好像努力在衝破屏障，穿透她最後的防護。

    “理智，理智……”於塵一遍遍對自己念叨。

    心裏告訴自己要好好的，要溫柔，聽話，乖巧，但還是忍不住對於耀輝說出了不聽話的任性。

    “爸，我不看了，不吃藥了，我沒病。”她說。

    於耀輝笑。

    “怎麽不看了，這都快好了，怎麽能不吃藥呢？”他說，勸於塵。

    說再吃幾天，就好了。

    於塵不願意。

    以為他會非常勉強，沒想到於耀輝一點都不勉強，說於塵不願意吃就不吃，隻要她覺得自己沒事就好。

    於塵當然是覺得自己沒事的。

    她不吃藥，認為自己一定沒什麽事情，但是一天天的，意識又開始虛幻起來，晚上幾乎都是不能睡，睜大了眼睛熬著時間到天亮，有時候熬不下去，就出去外麵走走，不停的在黑暗中轉圈。

    於塵媽媽就跟於耀輝商量讓於塵去住院。

    “不，我不住院。”於塵說，聲音凶戾。

    於塵媽媽耐心的勸。

    “乖女兒，聽媽媽的話，去住院，咱們出院回來就好了，日子該怎麽過，還是怎麽過。”她說。

    “我不去，說不去就不去。”於塵很凶，也不講道理。

    沒有人敢跟她說什麽。

    她從小的個性就是這樣，聽話是聽話，但是一旦開始反抗，誰說什麽都沒有用，一點低頭都不願意低。

    於塵開始到處亂跑。

    每天不停的走路，從這裏到那裏，盯著花草樹木發呆，撿一些被人連根拔起的冬天的植物到家裏。

    “媽媽，它們還活著。”她哭著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