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起來，葉家那日宮中負荊請罪之舉，很快便在京城傳開了，百姓們將此事傳為美談，都說狀元公清正廉明，德行高華，乃是難得一遇的德才兼備的好官，皇帝也在朝堂上口頭嘉獎過，於是，朝中悄悄地掀起一股退髒熱來，日日有人去吏部認罪認錯，然後退掉收受的財物，依照官職大小有多有少，過年期間原是休朝的，皇帝卻在此間日日收到不小的財物，填補入國庫，北方戰事吃緊，後備軍需原本也緊張，因著大小官員的主動退髒，頓時便將這缺口給填補了不少。

    皇上龍顏大悅，對葉定誥更是看重。

    所以，雖是沐休，葉家卻賓客往來熱鬧，葉定誥葉定績兄弟比往常還要忙碌。

    因著有武成王府的人幫忙，章氏和文氏手頭上也不缺人，兩人原就是很會當家的理手，所以，府裏如今是井井有序，對客人禮數周到。

    葉昕眉回門先去齊老太太屋裏，章氏正好帶著兩個哥兒在，葉昕眉親自拿了包紅：“許哥兒，說句吉祥話兒。”

    “恭喜發財！”白雪娃娃一樣的許哥兒眼巴巴地瞅著她手裏沉沉的包紅，胖乎乎的兩隻小手一輯道。

    “王府又不缺錢，這個不好。”葉昕眉卻將手一收，搖頭道。

    “那祝昕姐姐健康長壽？”軒哥兒擠到前麵來歪了頭道。

    “那是給老人家的。”葉昕眉又搖頭：“姐姐我七老八十了嗎？”

    “可姐姐比我老。”軒哥兒嘟著嘴不開心。

    “哈！”葉昕眉忍不住捏住軒哥兒臉上兩砣肉肉：“敢說姐姐老？”

    “姐姐不老，不老，不老，壽比南山呢。”許哥兒推開軒哥兒一臉真誠。

    好吧，葉昕眉大受打擊，“算了，紅包給你，不然一會兒你還要祝我福如東海了。”

    “才不會呢，那是要留給祖奶奶的，姐姐你頂多就是欣欣向榮才高八鬥。”許哥兒補了句。

    葉昕眉笑得肚子疼，“你爹聽了估計明兒就會給你們請西席了，有這樣用成語的麽？”

    “可不是麽？人都請好了，隻等開了年就請回府裏。”章氏捂著肚子笑道。

    “快進來，站門口不冷麽？”齊老太太精神好了很多，看著麵色也紅潤了些，慈和地笑道。

    “孫女給奶奶請安，祝奶奶福如東海壽比南山。”葉昕眉跪下給齊老太太磕了個頭。

    “昕姐姐怎麽把我們兩個的祝詞給用了，小偷。”就聽見許哥兒小聲喃咕。

    “亂說，那詞是娘教的，又不是隻我們能用。”軒哥兒鄙視他道。

    “那咱們一會說什麽呀？說錯了會沒有包紅的。”許哥兒急了。

    “就說萬事如意，青春永駐，對，娘說這兩個是給女長輩用的。”軒哥兒自得地揮了一下手拳頭，很為自己的急智高興。

    齊老太太笑得見牙不見眼：“快過來吧，你們什麽也別說了，奶奶給你們包紅就是。”

    “是不是這兩個詞也不對啊。”許哥兒機靈，大人都在笑，感覺有些不對。

    “那再換一個。”軒哥兒拉著許哥兒的小手，兩個小人兒齊齊拜倒，奶聲奶氣地一拱手：“孫兒祝祖奶奶蒸蒸日上，繁榮興旺。”

    大家哄堂大笑，章氏臉都紅了，小聲嗔道：“教了好幾天了，怎麽就亂用呢？”

    “好好好，蒸蒸日上，繁榮興旺正是我想要的，但願葉家便如這兩個孩子所說的，平安和慶。”齊老太太眼裏泛出淚意來，最近葉家並不太平，私鹽的事還懸在老人家的心頭上，憂結難以紓解。

    “老太太，二姑奶奶回來了。”碧珠進來稟報道。

    葉齊眉回門了？

    這是難得啊，宮裏的女人可不象平常百姓人家的女兒，可以每年大年初二回門省親，那得動用好大的陣仗，若非極為受寵的，一般是不可能的，沒想到，一月之類，葉齊眉竟然兩次回家省親的機會，可見太子也著實寵她。

    齊老太太怔了怔，複雜地看了葉昕眉一眼，文氏和章氏眼裏都露出沉重之色，葉昕眉知道，小王氏的事，怕是葉齊眉知道了，此番回門，怕是要理論一番的。

    “昕姐兒，去給你三奶奶請安吧，你們兩個也去忙吧。”齊老太太道。

    葉昕眉知道，齊老太太想親自向葉齊眉解釋。

    葉昕眉起身和文氏章氏向外走去，便見兩名宮娥率先進來了：“我家娘娘來了，怎生不見葉家家眷以禮相迎？”

    不過是個良媛，又是回門拜見長輩的，葉齊眉就開始擺娘娘的架子了？

    可宮娥的話也沒有錯，太子的妃嬪，既便是品極低下的，那也是君上的妃嬪，是主子，娘家人輩份再高，那也是臣子。

    葉昕眉的眼裏幾不可察地露出冷誚之色，問道：“這位宮女姐姐，請回去問問你家良媛娘娘，我奶奶身子不適，是不是也要起身跪迎娘娘。”

    宮娥怔了怔：“既是規矩，哪分年紀？”

    “那好，本夫人這般回去扶奶奶過來，迎你們這位良媛娘娘。”葉昕眉冷著臉回去扶齊老太太。

    章氏和文氏隻好跪在屋簷處，不遠處，葉齊眉下步輦，前呼後擁地往院裏來，葉昕眉扶了齊老太太正要跪下，葉齊眉急步趕來，等齊老太太跪下了，才虛虛一扶道：“奶奶，奶奶，快快請起，雖說是宮裏的規矩，可您年紀這麽大了，又身子不好，您真是……真是折刹孫女兒了。”

    齊老太太避了避，將禮數行周全了：“臣婦給良媛娘娘請安。”

    葉齊眉的眼圈就紅了：“奶奶，您快快起來，孫女兒是回來給您拜年的。”

    “不敢當，娘娘如今既是太子殿下的人，既便品極再低，那也是娘娘，禮數不可廢。”齊老太太麵無表情道。

    “姐姐，你怎麽也跟著下跪了，快幫我扶奶奶起來啊。”葉齊眉嗔道。

    “不敢，奶奶都跪了，我哪有不跪娘娘的道理，太子妃殿下那日還說，良媛娘娘在宮裏最是周正呢，這也是我葉家的榮光呐。”葉昕眉不冷不熱道。

    在東宮，太子妃都不敢隨便讓葉昕眉跪，口口聲聲叫著小嬸，尊重有加。

    “姐姐，快起來吧，這風寒雪重的。”葉齊眉這回是著力來扶人了，齊老太太的臉色很差，一看便是真的身體不爽利。

    扶起葉昕眉和齊老太太，葉齊眉淡淡地說了聲：“兩位嬸嬸也請起吧。”

    章氏和文氏這才起了身，章氏還著身孕，起來時便有些艱難，文氏忙扶住了，小聲問：“可是腰疼？”

    章氏道：“不打緊，月份還小。”

    葉齊眉便半側了臉，低垂眼道：“二叔不是封了大理寺卿麽，二嬸也該是個誥命吧，保不齊初六便要進宮參拜皇後娘娘，二嬸這才跪多久，便受不住，到時候參拜娘娘的大禮，可馬虎不得呢。”

    “宮裏的規矩雖是嚴謹，可皇後娘娘素來仁慈，當年淑妃娘娘在世的時候，便有幾位身子重的，皇後娘娘也免了她們的禮數。”齊老太太不緊不慢地說道。

    葉齊眉臉一紅道：“是，皇後娘娘乃母儀天下，自是仁厚，孫女兒也是擔心二嬸……”

    “好了，你兩個嬸嬸要去罷辦午膳，你既是來了，便進來坐吧，外頭風大。”齊老太太打斷她的話，扶著葉昕眉回去坐下。

    “咦，怎麽今年是兩位嬸嬸在主持中饋，我娘呢？”葉齊眉便一臉詫異道。

    其實，早在小王氏被查出有瘋病起，齊老太太便著人往東宮送了信，加之又是太子親自主持的那件事，葉齊眉豈有不曉得的？

    如今故意問起，怕是替小王氏出頭來了。

    “你娘在祠堂裏，你若想看她，正好現在就去，莫耽誤了午膳。”齊老太太道。

    “祠堂？可是她又做錯了什麽事，奶奶要罰她？”葉齊眉仍是一臉震驚。

    齊老太太微眯了眼看她，這個孫女兒是自己從小疼寵著長大的，自她搶昕姐兒的婚事那一刻起，齊老太太便覺得自己有些不認識她了，越長大，心機越重，心性也越發與小王氏相近，果然是龍生龍，鳳生鳳，十多菊花九像娘麽？

    見齊老太太半晌沒有說話，葉齊眉轉頭問葉昕眉：“姐姐可知我娘又犯了何事？”

    “你說‘又’，可見你也是蠻了解姨娘的，究竟犯了何事，如若爹爹沒派人送信知會你的話，那我便帶你一道去見見姨娘，你當麵問她吧，我也同你一樣，回門省親的，一兩句話也說不清楚。”葉昕眉從容地站起來道。

    “初二回門省親，是我在太子妃麵前求了許久的恩典，回來卻看不到娘親，當然要親自去問的，人嘴兩瓣皮，一麵之詞總難讓人信服。”葉齊眉冷冷地掃了屋裏人一眼，起身道：“那就有勞姐姐了。”

    祠堂離得不遠，荷荷芯替葉昕眉裹了貂皮錦披，跟在後麵，葉齊眉眼裏露出一絲豔羨：“王爺還真是寵著姐姐，這樣的貂皮披風，宮裏怕是也沒幾件呢。”

    “我家王爺常年在北疆征戰，流血流汗又危險，總要討點北疆的便宜回來，這樣的皮子，在我家裏，可還有好幾件呢，算不得什麽。”葉昕眉淡淡地說道。

    葉齊眉眼神沉了沉道：“昨兒前線來了戰報，說是開戰以來，王爺有勝有負，戰事並沒有想象中的順利。”

    “羝國人善戰，若每次都出師得利，那羝國早被並為錦泰國土了，打仗自然會有勝有負，算不得什麽。”葉昕眉回來輕鬆，一顆心卻不自然地揪了起來，可她相信殷成禧，他一定會照顧好自己，會打敗羝國軍隊，凱旋而歸的，她有這個自信。

    見葉昕眉表情淡淡的，並沒有達到打擊她的效果，葉齊眉道：“是啊，勝敗乃兵家常事，太子殿下雖然憂心，卻對王爺充滿信心，隻是，戰事吃緊，後方軍資的籌措也是難題，聽說誥哥哥做了典範，引得朝中大臣紛紛罪已，已經上繳了不少銀兩，倒是為殿下解了燃眉之急，不然，我今日回門，也沒有這麽輕鬆容易，太子殿下也是給了葉家麵子的。”

    原來她也知道這個道理麽？葉家強大，才是她的後盾，那今日回來這番做作又是為什麽？

    “姨娘做的事，想必你也知道了，我也不再說什麽，你該知道，爹是個糊塗不管事的，如果再讓姨娘掌著中饋，終究你我都會受牽連，我言盡於此，該怎麽做，你自己掂量吧。”葉昕眉淡淡道。

    葉齊眉側臉看她：“她是不該收那些賄賂，膽子也太大了些，可我娘是個沒見過什麽世麵的，行事未免有些張狂，罰在祠堂裏也不為過，但是，怎麽地就說她瘋顛了呢？前次我回府省親，娘還是好好兒的。”

    葉昕眉沒做聲，繼續往前走，葉齊眉的臉色很不好看：“如果有人為了掌中饋，對我娘行那陰狠之事，我這個做女兒的好歹也在太子宮裏有些地位，若不為娘出頭，莫非便讓別個騎在頭上欺負麽？”

    “你在懷疑什麽？”葉昕眉頓住，直視著葉昕眉，目光清冷。

    “姐，你我是一個爹生的，雖說你不喜歡我娘，可我娘畢竟也是你的姨母，是血親，咱們兩姐妹才是最親最親的親人，當相互關心照應才對，這個宅子原就是你的，家裏的嚼用也是我們這一房出得多，憑什麽讓別人管著這個家，又憑什麽讓別人來懲治我娘親？我娘雖然沒生兒子，可不是還有我這個女兒和你這個姨侄女麽？”葉齊眉的略顯激動地說道。

    “你是在懷疑二嬸和三嬸？”葉昕眉皺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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