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梓桐把李沅錦接回京城，李沅錦坐在馬車裏，穆梓桐坐在另一邊，兩人相對無言，默默無語。

    徐大夫跟德瑞公公坐了另一輛馬車，旁的侍衛都騎馬跟在兩邊。

    行進路上，馬車突然因為石頭顛簸了一下，李沅錦就跟沒有主心骨沒有魂的人似的，東倒西歪，腦袋，還有受傷的手，重重磕在馬車上，她卻一點感覺都沒有。

    穆梓桐隻好坐過來，扶住她的肩膀，把她摟進自己懷裏，好讓她不要這樣撞來撞去。

    李沅錦身體繃直，穆梓桐低聲在她耳邊說：“你身子還沒有好全，還是先不要動了，過了這段路我就放開你。”

    李沅錦終究還是沒有拒絕，她還得活著啊！

    她隻是……隻是不相信顧弘揚就這樣死了。他一定還活著吧？那些黑衣人殺了他，是不是總得把他的屍體帶走？

    所以那具血肉模糊的屍體一定不會是他的對不對？李沅錦臉上浮現出一點希望，仿佛自己做的夢真的騙過了自己……

    那日她被大青馬甩下來，一邊哭得撕心裂肺，一邊大罵顧弘揚混蛋，一邊往回爬、往回衝，可是等衝到他們過去的地方時，那邊已經是血肉模糊一片，山路上沒有屍體。

    李沅錦摸黑，一步一步從陡峭的崖壁上攀爬下去，她也不知道自己哪裏來的力氣，也不知道她爬來多久，最後到崖底，顧弘揚的屍身就在最明顯的地方。

    那些人一刀一刀幾乎把顧弘揚砍成了肉醬，可是李沅錦閉著眼睛都能認出來，那是顧弘揚啊，他額頭跟臉頰上都有刀痕，他從前最得意的，總認為自己長得最好看的鼻子，現在已經是個血窟窿來。

    可是他的眼睛還睜著，好像是放心不下什麽事，嘴角還跟以前一樣，微微彎著，似乎是知道李沅錦會回來找她，所以他要笑著告訴她：“不要怕，不要等，要繼續走下去。”

    李沅錦在山中崖底枯坐了一夜，寒深露重，李沅錦的膝蓋在冰冷的地上跪著一整夜，從冰冷刺骨到幾乎已經感覺不到是自己的腿了。

    就這麽不知道過了到底多久，徐大夫終於打馬過來，他是進了淮南城，又從淮南城出來的，一路往北邊趕去，就是想要碰到他們。

    可是沒想到，千趕萬趕還是慢了一步，顧弘揚冷冰冰的屍首，還有失魂落魄行屍走肉一般的李沅錦，都昭示著這一切的殘酷。

    徐大夫上前探了探顧弘揚的鼻息，其實早就不用探了，豈止是傷口這麽簡單，顧弘揚的雙腿幾乎已經被砍斷深可見骨，而雙手有一隻手甚至早已經少了三根手指。

    徐大夫歎了一口氣，上前拉起來李沅錦：“李丫頭，我來晚了。”

    李沅錦抬頭，看不清眼前的人是誰，徐大夫反倒叫她這樣子嚇了一跳，因為李沅錦此刻雙眼之中通紅一片，眼角全是血淚。

    徐大夫趕忙拉她起來：“你趕緊跟我回淮南城，必須要找到藥材，要立刻馬上給你施針，不然這種積血一定會影響到你腦中，影響到你的眼睛，失明還是小的，失憶失智都有可能！”

    人活在世上，可以受傷，可以生病，但是隻要記憶和思緒還是自己的，就算是個活人，但是若連記憶都沒了，那就真的是從這世上消失了。

    所以當年他被淮南伯誑著給出了那種藥，之後自毀藥方，遠走天涯，再也沒有回來過。

    李沅錦幾乎一天一夜都沒有說話，再開口，嗓子啞的嚇人，她看著徐大夫，神情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徐大夫，你有沒有辦法讓我忘記這一切？”

    徐大夫搖搖頭：“從前倒是有這樣的藥，但是你也看到了淮南伯夫人的下場。就算是銳王爺也不會願意見到你這樣子的。”

    李沅錦笑了：“徐大夫，你到現在還為他說話嗎？他這麽自私的一個人，自己死了，自己先走了，留我一個人在這裏，這麽自私的人，你幹嘛還要為他說話？”

    你幹嘛還要為他說話啊？為什麽要為他說話？為什麽！！！”李沅錦抱著顧弘揚的屍身，仰天長嘯，眼角幹涸的血淚又一次噴湧而出。

    徐大夫驚駭不已，他從前隻在書上看到這種案例，現在卻見到李沅錦身上真實流露，心知若是處理不好，李沅錦怕是即刻就要赴顧弘揚而去了。

    他是受穆梓桐的委托而來，到底不能眼睜睜看著李丫頭這麽去了，伸手去拉李沅錦。

    李沅錦卻是反應極大地一甩手：“不許過來！不許碰他！”

    徐大夫冷不防被李沅錦嚇了一跳，但是之後無論如何，隻要一靠近李沅錦，她都反應十分之大。

    徐大夫歎息一聲：“你這又是何必呢？人死不能複生。”

    況且現在是崖底，雖然冬天不如夏天的瘴氣重，但是這山崖下不知道多少年的白骨屍身，野獸毒蟲，味道也不好聞，實在是不好待下去。

    可是李沅錦堅持，甚至是不吃不喝，隻守著顧弘揚的屍體，誰要來碰，她就跟誰拚命。

    徐大夫怕屍氣侵襲了她，給她灑上了不少草藥，順帶處理了一下周邊的屍體，好讓李沅錦能夠安全待下去。

    他也不是太擔心，以李沅錦這個狀態，怕是強拉走人會走火入魔，直接怒急攻心，血湧上頭。還不如就讓她哭上一場，受些寒涼，降低血熱，等到暈倒了，徐大夫再把她帶回去。

    況且，誰年輕的時候沒有這樣一些撕心裂肺的事情，他也是過來人，當年他什麽樣，怎麽接受那人不在的事實，他就能理解李沅錦現在什麽樣。

    ………………

    李沅錦伸手摸了摸袖子中的一個小荷包，這是穆梓桐給她的，裏麵是顧弘揚的骨灰。

    那時候顧弘揚的屍身已經開始腐爛，李沅錦也因為熬不住昏迷了過去，穆梓桐到淮南之後驗明屍身無誤，就跟徐大夫一起火化了顧弘揚的屍首。

    李沅錦醒來之後知道了，隻摸著那個裝著骨灰的荷包，知道無力回天，自此就開始不吃不喝，不言不語的狀態。

    穆梓桐靜靜摟著李沅錦，看著她明明在他懷中，卻盯著手中的荷包，仿佛在看一個很遠很遠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