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吃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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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丁衛?

    魚六斤上上下下打量。不過十八九歲,生的唇紅齒白,發若墨染,竹綠薄衫鬆鬆垮垮穿在身上,腰係墨綠細帶,佩一塊瑩潤白玉。

    或許是在竹簍裏窩的太久,丹頂鶴的長腳有些發軟,倚在徐衛腿邊,黑豆似得眼睛盈盈亮亮。

    魚六斤在角落站定,剛想問他擅長哪種樂器。丁衛食指順順仙鶴長喙,道:“它叫綺羅。”聲音富有磁性,語調卻軟軟綿綿好似柳絮,飄飄悠悠的吹進人耳中,癢酥酥的。

    綺羅?

    立在門口的玉姝也好奇的打量丁衛。從他給仙鶴取名的套路來看,這人跟簡秀才對脾氣。

    丁衛!丁衛?

    尤蜜眸光一亮,“呀!就是作《大合蟬》的丁樂師吧?”

    樂工們這才恍然大悟。

    “喔!丁衛丁樂師呀!”

    “丁樂師,近來可有新作?”

    樂工們不再拘束,七嘴八舌和丁衛攀談起來,場麵頓時熱絡不少。

    封石榴緊繃的神經鬆懈下來。因為季樂師擅長羯鼓,所以封石榴就一定要找比季樂師更加出色的。

    丁衛淺淺而笑,一一應答。

    “新曲子嘛,正在寫……”

    “哦,我用黃檀鼓槌……”笑容溫潤舒朗,沒有半點負擔,從心底裏笑出來的模樣。莫名其妙的,玉姝想起簡秀才,他的笑總是澀澀的,叫人心疼。

    封石榴心滿意足的看著跟眾人打成一片的丁衛,長舒口氣緩緩行至門口。牽起玉姝的手,柔柔問道:“你阿娘拿了許多好吃的去看錢氏吧?”

    “是啊。”

    封石榴歎息,“哎,蘭芬就是這樣不負天下人的性子,活得苦呢。玉姝千萬別學她,知道嗎?”

    玉姝搖頭,“阿娘做事對得住自己的良心,怎麽會苦呢?”一轉頭,看見銅錘端一大盆鮮魚從後門進來。腳上趿著木屐袖管挽到手肘,胳膊上沾了幾片亮閃閃的魚鱗。黝黑的臉膛上薄薄一層汗珠。

    他向封石榴微微躬身算是行禮,又朝玉姝咧嘴一笑,露出兩顆雪白的小虎牙。

    封石榴眉頭微微蹙起。晚市要用的鮮魚應該未時送到,今天定是那魚販晌午貪杯來遲了。銅錘原想過來跟玉姝聊上幾句,見封石榴似乎不悅,便端著木盆往後廚一溜小跑而去。

    封石榴不止一次聽方大廚稱讚銅錘,說他腿腳勤快,幹活麻利。可巧,他有個遠房侄女跟銅錘年紀正相當,托人一打聽知道銅錘有兩個專吸娘家血的姐姐和事事拎不清的親娘,也就斷了這念頭。

    七夕過後,秋意漸濃,河蟹肥美。

    秦十一娘的姐姐十娘被花鳥使選中。這個結果,出乎所有人預料。

    “秦十娘生母是賤妾,怎麽會選她……”蘇荷遞給玉姝一隻蟹,繼續說道:“你說十一娘這下還不如陶四娘了呢,她不得憋屈死了。”

    初秋日頭烈過仲夏,玉姝跟蘇荷不愛待在槿園了。傳習所的大廚房,成了她倆消磨時間的又一個好去處。

    這個時辰,廚娘歇晌。傳習所裏靜謐安詳,間或幾聲從福佳堂傳來不在調上的琴音,惹得玉姝抿嘴偷笑。她接過來,邊剪蟹腳,邊笑說:“這就是你說的塞翁牽馬呢。”

    蘇荷佯怒,“就你記性好,說錯一次能記一輩子!”話音未落,噗嗤一聲樂了。

    玉姝促狹的擠擠眼睛,“哪記得了那麽長時間,頂多也就三五年吧。”

    二人仰頭大笑。

    笑夠了,玉姝正正顏色,“後宮佳麗如雲,誰又能保證聖寵不衰呢?若得配良人,興許比入宮好吧。”掀開蟹蓋,“哇,這蟹肥呀。”

    蘇荷給玉姝添了幾勺紅醋,反問:“怎麽沒有?柳貴妃不是一直受寵嗎?”

    柳貴妃……

    玉姝認真回想回想,沒什麽印象。離自己的生活那樣遙遠的人,知不知道都無所謂。

    “說起來,沈娘子與柳貴妃還是手帕交呢。”

    玉姝挑眉,“哦?”

    蘇荷詫異玉姝竟然滿麵茫然,“這事你不知道?”

    玉姝搖頭輕笑,蘇荷也不再說話,兩人專心致誌拆蟹吃蟹。

    一隻蟹下肚,玉姝將蟹殼拚成整蟹模樣,這才心滿意足的捧起溫熱的薑茶。轉過頭,向門外看去。

    碧空如洗,綠意蔥蘢。沒有了夏日的悶烤,卻獨有秋天的炙熱。沸騰蟬聲不再,取而代之的是蟋蟀撩擾。

    玉姝重重呼出胸中濁氣,吸入絲絲沁人涼甜。身之所處,仿佛遊離於紅塵之上的世外桃源。

    這日子,美啊!

    崇德書院,三遷堂。

    下晌正是犯困的時候。楚夫子手握書卷,腦袋耷拉在胸前,一個盹兒接一個盹兒。

    有時,楚夫子看似睡著,其實醒著。趁他打盹兒,偷懶耍滑的學生無一例外,被罰抄書抄的手軟。

    難搞的夫子,教出一群不敢有片刻怠慢的學生。此時全都盤膝而坐,默默讀書。

    衛頊捏捏酸疼的大腿,眸光瞟向窗外長空。

    湛湛藍天,芳草暖陽。正適合郊野秋遊的天氣!哎,辜負這大好時光了呀!

    “衛頊!一簞食,一豆羹,得之則生,弗得則死……”楚夫子的聲音猝不及防的在頭頂響起,不怒而威,絲毫不見迷蒙之態。

    其餘學生長長舒了口氣。

    衛頊身子一凜,趕緊收回心神,朗聲應道:“呼爾而與之,行道之人弗受;蹴爾而與之,乞人不屑也……”

    蘇荷瞧瞧玉姝拚湊的漂亮幹淨的蟹殼,再看看自己麵前歪歪扭扭的一堆,既羨慕又佩服的由衷讚道:“玉姝,你好厲害啊。”確實很厲害,她雙手並用都比不過玉姝單手。

    “嗯?”玉姝看向蘇荷,一時沒明白她何出此言。

    蘇荷努努嘴,“你阿娘教你的吧?”

    玉姝愣怔,類似這種小事,她並不在意是之前就會還是之後才懂,胡亂應了聲,便把話題轉開,“熙熙樓新來的丁樂師後日首演,想不想去?”抿了口薑茶又道:“六斤哥哥說他做東。”

    蘇荷眸光驟然一亮,小雞啄米似得點頭答應:“好啊、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