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樂師丁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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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獨孤郎趁她愣怔的當兒,遞過去一個鼓鼓囊囊的錢袋,“留在永年縣做些小生意或者什麽都不做,也夠你花用一陣了。”

    張小月雙目驟然明媚,又驟然失色,“那你呢?”

    獨孤郎被她問的一怔,薄唇輕抿,“我?過幾日就要回京都了。”

    張小月眸光黯淡,對獨孤郎的熱情也漸漸湮滅,低低應了聲,抓過錢袋,摟在懷裏,暗自歡喜。

    二人陷入尷尬的靜默中。

    良久,張小月仰起臉,再看獨孤郎時,羞怯全消,“你走吧!我知道該怎麽做。”

    獨孤郎在心底長歎一聲,無語轉身離去。若他此時回頭,一定會看到張小月唇畔那抹譏誚冷笑。

    獨孤郎大概忘記了,一個人的本性,不會輕易改變。那是獨孤郎永遠無法與之交流,無法左右的,行走世間留下的執念。

    張小月望著漸漸消失在夜色中的獨孤郎,順手撇了火石,就勢蹲在牆根,把錢袋摟的更緊。有錢了,她也可以去京都,找寧庸。

    轉念又一想,找他又有什麽用?阿娘以前隻不過是他家婢女,現在是犯婦,就連秦十一娘都避之唯恐不及了,更何況寧家?

    應該想辦法過好以後的日子才是。阿娘秋決後,她便是孤女了。總得為以後細細打算才是。

    張小月終究忍不住眼眶酸澀,重重吸了吸鼻子也沒用,淚珠仍舊翻滾而下。

    她,是孤女了!無父無母,無依無靠的孤女。

    “哭哭啼啼做什麽?”有人在張小月頭頂喝斥。

    張小月抬頭,淚花蒙了眼睛,看不清。反手擦幹眼淚再看,不由得心頭一緊。

    這人好大的煞氣。

    即便他衣著平常,即便他長相普通,還是掩藏不住他的煞氣。

    “誰欺負了你,你就該欺負回去!他不叫你好過,你也不能叫他好過!”

    張小月對他所言深深認同,忍不住連連點頭,咬牙切齒,“對!”

    “我幫你!”

    “我跟你走!”張小月毫不猶疑,脫口而出。

    七夕過後,張小月仿佛晨間露珠一般,在永年縣消失的無影無蹤。。

    “阿娘,她不會承你的情,何苦要去。”玉姝有點心疼張氏次次去大牢送吃食送衣裳,錢氏次次都沒好臉對她。

    張氏把飯菜擺進食盒裏,淺笑道:“我這麽做不是為她,而是為自己呀。”輕歎一聲,“她也是個可憐人。”臨了,又放壺白酒進去。

    玉姝有心再勸,想想還是作罷。隻要張氏高興就好。

    “玉兒,一會兒六斤來接你去熙熙樓。我跟石榴說好了,你去她那吃晚飯。等我回來再去接你。”

    封石榴好像對張氏這個縫衣匠特別關顧,家裏有事都會幫忙照顧玉姝。玉姝也愛去熙熙樓觀察形形色色,各種各樣的人,揣度他們的過往經曆。

    魚六斤每次見玉姝都會給她帶一塊紅綾餡餅。玉姝每次都認認真真吃光。她聽張氏提起過的,魚六斤與他妹妹因一塊餅失散。

    魚六斤出身農家,原姓呂。那年,他家鄉鬧鼠疫。父母兄弟一個接一個死去。到最後,剩下他跟妹妹兩人。他當時十一二歲,能想到的唯一出路就是領著妹妹回隔壁縣的外婆家。說是隔壁縣,也有七八天腳程。

    因他是侏儒,外婆家的人對他從來沒有過好臉色。舅母甚至還攛掇他娘把他扔了了事。魚六斤但凡有一點辦法都不願回去,可妹妹跟著他早晚要餓死。封村令解除當日,魚六斤就帶著妹妹上路了。

    行至半路,妹妹無意間看見一位富戶人家的小娘子吃紅綾餡餅,就吵著鬧著非要吃,妹妹剛十歲,半饑不飽許多天了。可紅綾餡餅哪是他們這種人能吃的起的。

    一個侏儒加一個當街哭鬧要餅吃的孩子,有人譏笑,有人心疼。笑過了,疼過了,也就算了。

    魚六斤想盡辦法都哄不好妹妹,丟下一句,“哥哥再不管你了!”拔腿便走,頭也不回。

    以前他這樣做,妹妹會在他身後遠遠綴著。等覺得他不生氣了,再快跑幾步追上來。兄妹倆和好如初。

    那天……

    魚六斤拐過一個街口,偷偷往後看,哪有妹妹的人影。魚六斤慌了,回去找,也沒找到。

    他把妹妹弄丟了。

    老包趕車趕的很穩,玉姝邊吃餅,邊道:“六斤哥哥,簡大叔說,該放下的事終究要放下。有些包袱不能一輩子都背著。”

    魚六斤詫異,“誒?”

    玉姝舔了舔嘴唇,笑吟吟又道:“他還說,別什麽事都責怪自己,否則你活得辛苦,別人也跟著辛苦。”

    魚六斤聽著聽著,眼裏蓄了淚,喃喃道:“那樣迂腐的人,說話還一套一套的。行了,你回去告訴他,我知道了。”順了順玉姝黑亮額發,問:“下次,給你買煎豆腐,好不好?”

    玉姝搖頭,“不好。豆腐鋪旁邊有糖漬金桔賣呢……”

    玉姝一本正經討零食的模樣逗得魚六斤開懷大笑。

    老包嘴角含笑,揚起馬鞭,“駕——”

    馬車快到熙熙樓門口,老包猛地勒住韁繩,焦躁喝問:“這誰啊,弄個鳥擋路?”

    車裏倆人被晃得身子一歪,魚六斤忍不住責備:“老包,當著玉兒的麵,說話注意點,別那麽粗魯。”

    老包苦著臉,“沒有呀,真的是個鳥。”

    魚六斤咦了聲,挑起車簾,路中間赫然擺放的一隻大竹簍裏有一隻丹頂鶴。這會兒正歪著腦袋好奇的左右張望。

    “這誰啊?弄個鳥擋路?”魚六斤高聲喝問。

    話音剛落,熙熙樓裏有人急匆匆一溜小跑出來,邊跑邊道歉:“對不住!對不住,我的!我的!這就拿走,這就拿走!”快手快腳捧起竹簍,一溜煙兒又跑進熙熙樓。

    “他誰呀?”魚六斤盯著那人背影自言自語。狐疑著下了車,穿過天井一路來到韻舍。剛一進去就見封石榴攏攏並不散亂的鬢發,對藤墊上盤膝而坐的一眾樂工們笑眯眯介紹,“這位是新來的樂師,丁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