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柳媞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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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和七年春,適逢柳貴妃千秋。
沈娘子的父親因柳貴妃而死,滿朝皆知。可京都有人給張刺史透過口風,說柳貴妃一直顧念與沈娘子的舊情,每每提及,總免不了傷心落淚。
張刺史想討柳貴妃歡心,便與沈娘子商量給柳貴妃送上一幅閨閣繡作為壽禮。沈娘子礙於情麵答應下來,與吳阿巧合力繡了一幅趙矜的畫作《京都春景圖》。
繡好之後,張刺史又安排人手送沈娘子奔赴京都,以敬獻壽禮為名,與柳貴妃見上一麵。
沈娘子推脫不過,帶著吳阿巧與梁氏一同趕往京都。
一切安排的妥妥當當,誰能想到敬獻壽禮當日,吳阿巧自作主張,將《京都春景圖》換成了她繡的《五牛圖》。柳貴妃喜歡的緊,把吳阿巧留在了京都傳習所,對她恩寵有加。
旁人都道教會徒弟沒了師父。沈娘子灰頭土臉回到永年縣,連日勞累加上鬱結難舒,大病一場,三四個月才好利索。
沈娘子冷冷哼道,“我聽說京都貴女的嫁妝裏總少不了你吳娘子的繡品。誰人不知你吳娘子大名?如今功成名就了,反而將當日背叛之舉說成保全?真真可笑!”
“師父,我在京都表麵看來風光無限,實則每時每刻都如履薄冰。”吳阿巧心有戚戚,問道:“趙娘子的死訊,尚未傳來永年縣吧?”
“趙娘子?”沈娘子難以置信的瞪圓眼睛,“你是說小愚?”
吳阿巧平靜的點點頭,“趙娘子死於大平宮。”
沈娘子心痛不已,兩行熱淚無聲滑落。
“千秋那日,我無意中聽到宮女私語,說柳貴妃對趙娘子極為厭惡,才會換下《京都春景圖》。”
“她厭惡小愚?”沈娘子眉頭蹙起,難以置信的盯住吳阿巧。柳媞與她談及趙矜時,除了牽掛就是疼惜。
但從吳阿巧眼中看不到半點閃縮欺瞞,不由得信了幾分。
先帝在時,對小愚極為寵愛,人前人後誇她是趙氏奇童,封她做千金郡主,視她若掌上明珠一般。每逢家宴,小愚奏箜篌,先帝在旁為她敲玉磬和拍子。就連四皇子趙弘私下裏開玩笑都說,幸虧趙矜不是男兒身,否則怕是要立為皇太孫的。
沈娘子見趙矜的次數不多,印象中的她梳著雙髻,一對大眼黑亮亮的。
沈娘子並非不信柳媞厭惡趙矜,而是不信有人會舍得厭惡那樣趣致可愛的孩子。尤其小愚早慧,更為乖巧懂事。沈娘子攥緊帕子捂住胸口,聲音顫抖,“小愚死了?!是真的?”
“我離開京都時聽說的……”雖然宮中處理此事極為低調,可趙矜的死訊還是在宗室裏悄無聲息傳揚開來。
沈娘子穩穩心神,幽幽歎道:“算起來,小愚大你兩歲。想不到,我還苟延於世,她卻死了。”輕拭眼角,抿去淚珠,“她生於大平宮,死於大平宮,也算有始有終吧。”想了想,覺出不妥,“小愚長居鏡花庵,誰召她入宮?”剛問出口,心裏就有了答案。
吳阿巧沉聲道:“柳貴妃說要為趙娘子慶賀壽辰,特意請旨重開大平宮,粉飾一新,把趙娘子接進宮去。當晚,便急召禦醫……”
“小愚所患何症?”
“心疾。所以不便移送宮外,留在大平宮靜養。之後就……”
沈娘子聽清楚了吳阿巧話中意味,喃喃道:“我父親雖不是柳媞親手所殺,卻也因她而死,我怨她至深。即便她幫我許多,我還是怨的。
她千秋時,我不願去。我怕見了麵,被她哄一哄,就不再怨她。”沈娘子自嘲一笑,“阿巧,你也是個傻的。聽到宮女議論,當時為何不與我講明?”
吳阿巧那時隻是個第一次出遠門,沒什麽見識的土包子。她聽到那些話之後,本能的反應就是千萬不能觸怒柳貴妃,她怕師父會遭殃。直到現在,吳阿巧想起當時的情形,仍然心有餘悸。
沈娘子喟歎,“你是怕我不信你?”
確實如此。柳貴妃溫柔嫻淑,深得文帝寵愛,要說她人前人後兩張皮,誰信?
沈娘子不等吳阿巧回答,自顧自又說道,“阿媞幼時,小小一隻蜚蠊就能把她嚇的驚叫連連。是是還取笑她天生兔子膽。
這麽膽小的人,行事卻是驚世駭俗。故太子的側妃,成了當朝皇帝寵冠六宮的貴妃。
是是剃度出家。小愚呢?小小年紀,自請去鏡花庵為先帝誦經。小愚的哥哥們遠離京都,守皇陵。
若是以前的我,一定會說柳媞命好。現在,我真心想知道,她算計了多少人,才能爬上皇帝的龍床。”幽幽歎口氣,目光柔和,“興許你不說是對的。我也是最近才想明白柳媞的為人。”
年紀愈長,那些深埋於心底的往事漸漸浮出。沈娘子甚至記起了若幹年前父親對她說,柳媞為人並不簡單。正值豆蔻年華的她,哪裏聽得明白父親的暗示?
“待會兒叫人買些元寶蠟燭,祭一祭小愚吧。”沈娘子又紅了眼眶。
縣衙後院。
田內侍身著常服與廖知縣歪坐在四足床上,一人一壺濁酒,中間放一碟烤好的切片羊肉。
二人痛飲三杯之後,田內侍才小心翼翼說道:“承佑,趙娘子歿了。”
他盡量放緩語調,廖啟仍被驚得彈起身,“你說什麽?娘子她……”
“我反複確認,一來一回,耽擱不少時日。”停頓片刻,“是真的。”
廖啟喉間酸澀,“陛下終究容不下娘子。”
“是不是陛下的意思我不知道,我隻知道娘子與柳貴妃用過晚膳之後,便急召禦醫入宮。隨後傳出娘子患上心疾的消息……”
“你的意思是、柳貴妃?”
“除了她,還能有誰?”
“她、她是娘子生母啊!虎毒尚不食子……”
“生母?若不是她,娘子就不會受斷臂之痛,更不會成了殘廢!”
外間都說趙矜不慎摔斷右臂。田內侍入宮之後,明察暗訪得知,趙矜的胳膊是惠妍公主指使宮人生生打斷的。
“旁人不知情也就罷了。你是知道的,什麽賢良恭謹,什麽溫柔淑惠全是做戲。真正的柳媞攻於心計,心如蛇蠍!”
廖啟無言以對。趙昶出殯那日,虞是是滿頭白發,觸目驚心。柳媞卻好似懸崖上盛開的雪蓮,孤傲清冷。孝服穿在她身,沒來由的成了妝點,襯得她尖俏小臉白如初雪。
或許,正是那天,文帝對柳媞動了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