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館陶十六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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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蹄踢踏,緩緩往城門口駛去。

    玉姝摟著阿豹,挑開車簾一角,向外看去。清晨薄霧籠罩下的永年縣城,宛如豆蔻年華的少女一般嬌俏可人。

    自己就好似紅塵過客,剛剛到埠又再登程。前途茫茫,一如她迷惘的心,難以預料。

    張氏給玉姝身後塞了一個引枕,“玉兒,睡會兒吧。”

    “第一次出遠門,哪能睡得著啊。你別管她了。”封石榴笑著從玉姝懷裏把阿豹撈過去,“幾天不見我們阿豹,還怪想的。”拿出幾條小魚幹,喂給阿豹吃。

    有好吃的,阿豹顧不得矜持,叼住一個猛嚼。

    玉姝想起了離宮那日。

    天空黑壓壓的,下著瓢潑大雨。她坐在馬車裏,聽著外邊嘩嘩水聲。不氣不惱,不恨不怒。甚至還很沒出息的,有種昏昏欲睡的感覺。然而,胳臂傳來的劇痛,攪得她連眼睛都合不上。

    從京都去往鹿鳴山,一天路程而已。可她卻覺得這條路格外漫長,漫長的好像此生都無法駛達。趙矜從皇城帶出來的,除了一條殘臂,就隻有滿荔。那個拚死都要與她共同進退的小宮婢。

    許多支離破碎的片斷拚合起來,就是柳媞處心積慮的算計

    柳媞把她帶進宮,並非舍不得又或者重感情。而是要她當一麵擋箭牌,為她遮擋宮裏的明槍暗箭。

    馬車裏的氣氛因為玉姝不能言說的愁悶而靜默下來。

    張氏以為她怕見秦王所以苦惱,握住她的手,哄道:“我的玉兒乖巧懂事,人見人愛!”

    玉姝將錯就錯,暫且將那些苦楚擱下。攬住張氏胳臂,紮到她懷裏,嬌聲問道,“阿娘,他是個什麽樣的人?”

    “他……”張氏語結,求救似得目光落在封石榴臉上。

    封石榴正逗阿豹玩兒,被玉姝這一問,也有些不知所措。

    想了想,才道:“你父親很和善。”

    玉姝眼角抽了抽。封石榴八麵玲瓏,說話滴水不漏。

    秦王虔心禮佛多年,就算不和善也得做出和善的樣子。

    然而,玉姝印象中的秦王並非如此。

    滄水一役,與南齊軍作戰的周確,正是秦王手下大將。

    周確是誰?人稱他,東穀戰王,戎馬一生。能令如此悍將唯他馬首是瞻的人,又怎會是無欲無求的佛弟子。

    出了城門,向西而行。

    這一路上,封石榴不放過任何一個買土產的機會。就連車夫老包都直誇封老板不愧是女中豪傑。等她們抵達赤烏鎮時,後邊還跟著一輛裝滿大大小小禮盒的馬車。

    赤烏鎮離涼州還有幾百裏的路程。她們要在此地稍作休整再繼續趕路。

    沿途食宿都由封石榴打點,到了這裏,封石榴沒帶她們去客棧打尖,而是直接駛入一處民宅。

    門口有一對五十多歲的老夫妻候著,看見馬車到了,趕忙迎上來。

    封石榴剛一撩開車簾,親親熱熱喚了聲,“順婆婆。”

    “娘子!”順婆婆眼中隱隱淚光閃動,伸出手攙住封石榴,“娘子累了吧?這一路上辛苦了。”

    封石榴含笑說了聲不累,轉身跟玉姝說道:“這位是順婆婆,你們需要什麽吩咐她來打點就好。”

    玉姝點頭應了。

    這所宅子收拾的極為幹淨,時值初冬,院裏的柿子樹上結了許多紅柿子,遠遠看就跟小紅燈籠似得,那麽喜興。

    阿豹在車上窩了一路,玉姝把它放下來跑跑。樂的它追著落葉撒歡兒的玩。阿豹已經長成半大貓了,平時吃的好,長的特別壯實,一對眼隨了雲綿,黃水晶一般瑩亮。

    順婆婆看的高興,在旁邊一個勁兒的笑。

    阿豹就跟回了家似得,一點都不認生,跑到順婆婆跟前,仰頭看看她,喵喵叫幾聲像是跟她打招呼。

    順婆婆驚訝,“小娘子,它不怕人呢!”

    玉姝彎起眉眼,“嗯,阿豹開朗又活潑,性子可好了。”

    “哎呦,還有名兒呢。”順婆婆開心的笑起來。

    阿豹玩了一陣,天就擦黑了。順伯也把晚飯預備好了。

    大瓷碗裏盛著熱乎乎的羊肉湯餅,上邊鋪了一層切的薄薄的羊肉,嫩綠的香蔥芫荽,色香味俱全。解膩又開胃的糖醋茄,蒜梅做小菜。

    玉姝胃口大開,一碗麵吃的底朝天。

    順婆婆貼心的給阿豹準備了一小碗羊肉粥。羊肉切的碎碎的,香噴噴的。阿豹邊吃邊呼嚕,高興壞了。

    吃飽喝足,玉姝洗了澡換上幹淨中衣,坐在床上。長發披散著,張氏坐在她背後,一下一下給她梳順。

    “玉兒。”

    “嗯?”

    “想好見到你父親要說什麽了嗎?”

    “沒有。”玉姝老實作答。對她來說,秦王是完完全全的陌生人。

    見麵說什麽呢?這個問題還真是個問題。

    “那你就低眉順眼的,跟你父親聊聊寫字、下棋之類的。裝做大家閨秀的範兒,準不會錯的。”

    聞言,玉姝啞然失笑,“阿娘,什麽叫裝做大家閨秀的範兒?”

    張氏眸光一黯,手上動作慢下來,頗為感慨的說道:“哎,都怪阿娘沒讀過書又沒見識,教不了你。要不還用得著裝嘛!你本來就是大家閨秀。”

    玉姝扭過身來,對上張氏的目光,“阿娘,你善良、熱心又正氣。能跟你做母女,是我的福氣。”她才不想做什麽大家閨秀,如果可以,她想和張氏在永年縣的小院兒裏生活一輩子。

    然而,她不能。她的牽掛太多太重,她想再見虞是是、滿荔、還有三位哥哥,她必須一路向前。

    張氏雙臂環住玉姝,眸中含淚,哽咽許久,才道:“我的玉兒啊……”

    許是太累了,玉姝睡到天光大亮才醒。

    張氏起得早,喂過阿豹,帶著它在院子裏玩兒。

    玉姝穿好衣裳,打開門,一股冷風直撲麵門,“嘶,今天真冷。”

    張氏趕緊把她推進屋裏,“你這孩子,別凍著!你乖乖等著,阿娘給你打水洗臉!”

    阿豹見玉姝醒了,扔下追了一半的黃葉,樂顛顛跑到她跟前,細著嗓子喵喵幾聲。玉姝把它撈進懷裏,問張氏:“阿娘,封老板呢?”

    張氏已經走到簷廊,腳下一滯,頭也沒回,順嘴答音,“哦,她出去了。”

    去哪了?

    玉姝不禁好奇。

    洗漱完,吃完飯,都快到晌午了。

    天兒太冷,人就不愛動。玉姝懶洋洋倚在床上。

    張氏坐在床沿想劈線繡花消磨時光。

    阿豹看見彩線,眼睛都直了,翹著細尾巴竄到張氏腿上,小爪子不依不饒的抓來抓去。張氏慣著它,索性逗它玩起來。

    玉姝側過身來,“阿娘,講講封老板的事兒吧。”

    “石榴啊,也沒什麽可說的。”張氏想了想,“她複姓館陶,行十六……”

    “館陶十六娘。”玉姝喃喃著,眸光微動。

    東穀館陶,有名的商賈之家,族中經商奇才輩出。怪不得封石榴做生意那麽厲害,僅用了幾年時間就把熙熙樓做的有聲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