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飲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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拙翁韓冰乃西陳大儒,以一部《君策論》而天下皆知。西陳國君沈昂曾四次請韓冰入宮問策,每次都許以高官厚祿叫他留在陳都,拙翁絲毫不為所動,寧願雲遊天下,逍遙自在。
《君策論》通篇仁治天下,若沈昂依書治國,便可成就一代仁君。可惜,他不能。
韓冰就是看透了沈昂非是仁君之選,才離開西陳。若他真正常伴君王側,沈昂總有一天會殺了他。
未曾入城,韓冰便聽聞謝玉書大名。十二三歲的少年郎,直言指出僧人凡心,不得不說,確是後生可畏。
韓冰手捧清茶,默然不語。這少年眸中似有繁星閃爍,就連他那張黑黃麵孔,都散發出熠熠光芒。句句天道,令韓冰想起了沈昂以及沈昂的野心,不由得讚歎一句,“好一個難逃天道!”
玉姝目光瞟向韓冰,粲然而笑。
她在鏡花庵時,拜讀過《君策論》。對這位當世大儒,一直懷有敬慕之心,想要結識,卻又無緣結識,今天總算得償所願。
“所以,才要對天道心懷敬畏,遵循而行,切不可逆天行事。”玉姝雙手合十,悠悠說道。
韓冰拈須輕笑,“今日談因果,而非天道!小友所言似乎超出界限了呀!”
不言大師放下茶盞,“老衲以為施主所言契合題目。”
韓冰仰首大笑,“大師是因小友年幼,出言袒護吧。”言辭間帶點嬌嗔的意味。
聞言,眾人皆是笑的前仰後合。玉姝也不例外。韓冰真是個可愛的老頭。
當世大儒向當世高僧撒起嬌來一點都不含糊,玉姝細想想,更是笑的直不起腰來。
不言大師通曉天竺語,曾帶領百多名譯經師翻譯佛經十數部,這乃是功德無量的大善事。直到他八十歲那年,才來在蓮花寺當了主持。因年事已高,不再翻譯佛經,若有譯經師遇到難解的經句,還是得向他求教。
沒見到他們之前,玉姝透過不言大師翻譯的佛經,拙翁的《君策論》對他們有了初步的認識,她也曾想象過,究竟他們私下裏是何種人。真正見識到了,便又慨歎,能與這般妙人談禪,當真快意。
韓冰擱下茶盞,悠悠說道:“小友眼中善即是善,惡即是惡。然則,善中有惡,惡裏藏善,亦是有的。活到我這把歲數,早都見怪不怪了。”
就如沈昂召他入宮問策,不過是做給天下人看的把戲而已。這就是善中有惡。
不言大師手撚白須,戲謔道:“噢喲喲,拙翁是在比老嗎?老衲不才,撥個頭籌。”
話音剛落,哄堂大笑。
寧廉直笑的眼角溢出淚來,笑過之後,卻有淒然拂動心弦。自從升任南省侍中,肩上重擔日漸加重。每當午夜夢回,寧廉總都會問自己,升官發財重要嗎?
沒有答案。
他隻知道,若不能給七妹在朝中撐起一方天地,那寧氏自然而然會被其他家族取代,繼而走向沒落。
罵名,十四弟一人扛下來。他就得把屬於十四弟的那份責任攬到肩上,他背負的並非個人的榮華富貴,而是整個家族的興衰。
這條路,他必須走下去,一直走下去。
玉姝並不認同拙翁所言,“某以為,天道至善。行事若與之相符,便是善,相悖,便是惡。所以,以天道恒定,善惡自明,分辨不難。所謂的善中有惡,惡中藏善,不過是惡人為行惡事,善人行了惡事強詞奪理罷了。”
 
; 不言大師微笑頜首,笑道:“施主一語中的!”
拙翁麵露茫然,似有不解。
庫那勒王子對玉姝投來欽佩的目光,“此次來在南齊,最大的收獲便是能夠結識謝小郎君。下月初二,可否請謝小郎君來蓮花寺,與浮圖大師共用齋飯?”
這不是一般的邀約。而是人人夢寐以求的,與浮圖大師單獨傾談的機會。
玉姝何嚐不知,忙不迭應下,“好!”
候在門口的慈曄和秋曇聽見屋裏的隻言片語,二人對視一眼,心說保護小娘子是個苦差事,她不但不聽勸阻,還一個勁兒的給他們找活幹。
談禪就算了,這又要跟浮圖大師吃飯,還有完沒完了呀!
韓冰扁扁嘴。
來涼州城,他最想結識的便是浮圖大師。原本信心滿滿的,倒叫個嘴上沒毛的黃口小兒比下去了?他也想跟浮圖大師一起吃飯!韓冰想著想著,眼眶發酸,委屈的吸了吸鼻子。
庫那勒王子轉而看向韓冰,誠懇的對他說道:“拙翁可否賞麵同來?”
誒?
他也有份?!
韓冰精神為之一振,立刻陰轉晴,笑的跟朵花似得,點頭如搗蒜,“好、好、好!”
玉姝將他整個神情變化盡收眼底,心說這老頭確實可愛。
浮圖大師已經答應寧廉同回京都,他也就不在乎這一餐半餐的。
將至晚課時辰,不言大師起身離開。
庫那勒王子仍是意猶未盡,但不言大師一走,沒了主家,也不好多加逗留。
玉姝便道:“某在四喜大街的三勒酒肆定下雅間,未知幾位可否賞麵一同前往?”
寧廉和庫那勒都想應允,但又同時將目光投向拙翁。不言大師一走,拙翁年紀最長,還是得看他意願行事。
玉姝便道:“素聞拙翁寫畫堪稱一絕,若酒肆老板能得拙翁佳作,就連酒都要多賣些錢呢。”
拙翁笑道:“信手塗鴉罷了,不值一哂。”左右看看,不好拂了梅川居士和庫那勒王子的麵子,“走吧。我也想去胡姬酒肆見識見識!”
一行人分幾輛馬車一同來到四喜大街的三勒酒肆。
抵達時,已近傍晚,天都蒙蒙黑了。
胡姬們一個兩個迎了上來,其中有一人過來想要挽住玉姝胳臂。玉姝秀眉微微一挑,極為不悅。蓮童手疾眼快,不等她沾到玉姝袖管,便橫在中間,厲聲道:“我家郎君家教甚嚴,休得無禮!”
胡姬容色一僵,繼而笑著退到旁側。
像玉姝這般的客人不是沒有,來在酒肆隻為喝酒,不為其他。
韓冰與庫那勒王子對視一眼,心說謝氏教養子弟也是用了心的。
寧廉清楚玉姝來曆,強忍著笑,綴在末尾,一同上到二樓雅間。
玉姝定的巧,正是寧廉和秦王對飲的那一間。
雪白牆壁上,不少文人墨客留下的詩詞絕句,還有兩幅即興而作的水墨畫,占了好大一塊地方。
玉姝負起手,逐個看去,忽然駐足,喃喃念道:“楊柳岸,曉風殘月。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1】”吐口濁氣,“嘖,還是個情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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