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初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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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竟與明達當日所言一般無二,寧廉眉梢一挑,頗覺神奇。

    胡姬手捧三勒漿與龍膏酒入內,與各人斟滿。寧廉飲慣了龍膏酒,執起一盞,細細品嚐。

    這幾種酒玉姝都沒喝過,便隨手拿起一盞毗梨勒。庫那勒王子最喜訶梨勒,拙翁則是偏愛庵摩勒,四人各得其所,氣氛融洽。

    玉姝抬眼瞅見桌上青瓷花瓶裏插著一支含苞待放的紅梅,心生納罕,離梅花盛放還有兩三個月呢。再細看,原來是幾可亂真的絹花,當下嘿嘿一樂,點指道:“若想賞梅來三勒酒肆準沒錯!”

    庫那勒王子循著他手指看去,會心一笑。

    玉姝下巴揚起,指了指麵前的牆壁,說道:“我們也湊湊熱鬧,寫幾筆上去吧。”牆上所題詩句,大多用狂草,行草,龍飛鳳舞,辨識不易。

    胡姬聽聞此言,含笑捧來文房,素手研墨,對玉姝笑道:“小郎君要作詩嗎?何不就著外麵雪景,題上兩句?”

    下雪了?

    涼州城的初雪,沒想到竟是這樣早,幾步來在窗前,打開窗戶,瑩亮雪片翻卷而入,發出細微的沙沙聲。

    天就快黑透了,駝隊行過窗前,悠悠的駝鈴聲伴著紛紛揚揚玉屑般的雪花,略顯孤寂。玉姝望著為首那頭緩慢前行的駱駝,想起遠在鹿鳴山的虞是是,不禁眼眶發熱。

    若玉姝視線再往下挪動幾分,就會看見街對麵那間當鋪雨簷下,瑟縮著肩膀的無濟。

    師父這幾日食欲不佳,無濟想給他買一碗扁食調劑調劑。僧人全靠化緣,他又身無長物,於是便去當鋪把他的棉袍當了,換點錢出來。

    出得門來,下雪了。

    無濟心中一沉,明天或許更加冷了。正巧駝隊經過,他呆呆望著滿身厚實鬃毛的駱駝,心生羨慕。有那樣一身毛發,風雪定然吹不透。暗歎一聲,雙手揣在袖籠裏,冒著大雪朝街口扁食店走去。

    若玉姝視線再往上挪動幾分,就會看到當鋪房頂,身著夜行衣,黑布罩麵的湯雋單膝跪地,睜一目眇一目,手執彎弓,弦如滿月,瞄準玉姝心口位置,指尖一鬆,弓弦嗡嗡顫動歸位。倘使搭上羽箭,後果不堪設想。

    湯雋唇角勾起,自言自語道:“別急,別急。晚些再來取你性命。”

    玉姝想的入神,障子門忽的拉開,慈曄顧不得王子等人在座,催促玉姝,“小郎君,雪天濕冷,別著了風寒,快把窗戶關上吧。”說話功夫,來在窗前把玉姝擋在身後,戒備的向外查看,見並無異狀,才把窗戶合上。

    湯雋被突然出現的慈曄駭了一跳,叫聲不好,忙俯下身子。幸好屋頂上積雪淺薄,天又黑著,否則還真能露了行藏。

    待對麵窗戶關上,湯雋長舒口氣,站起身,施展輕功,幾起幾落,人已到了三四丈遠開外。湯雋本想頓住身形,賞賞雪景,分神功夫,腳下一滑……

    房頂上那團人影足尖踮起,兩手似劃槳,好個掙紮,終於,嘩啦啦,瓦片碎地,緊接著便是低低慘呼,“啊——喲——我的小蠻腰!”

    玉姝明白慈曄心思,回到座上,對庫那勒王子歉意一笑,“家仆心細如塵,叫列位見笑了。”

    韓冰擺手,“哪裏,哪裏。小友賞罷雪景,可有佳句?”

    一旁胡姬已經研好了墨,雙手奉上一支狼毫,玉姝含笑接過,起身踱至牆壁跟前,心思略定。胡姬手捧硯

    台,緊隨玉姝,侍立在側。

    玉姝偏身蘸飽了墨,提筆寫下,“有梅無雪不精神,有雪無詩俗了人。日暮詩成天又雪,與梅並作十分春。【1】”左手書寫極慢,極細致,蠶頭燕尾,鐵畫銀鉤。

    待她寫好,韓冰讚道,“實乃佳句啊!”端看一陣,再讚,“字也好,矯若驚龍【2】,入木三分!”

    寧廉起身離座,來到近前,隔空描摹,喃喃道:“誒,這字體看起來有些眼熟。”好像帶點趙矜的字韻在其中。心裏這樣想,卻並不宣諸於口。

    庫那勒王子在南齊時,長居西北,對趙矜不甚熟悉,單純覺得玉姝字寫的好看,聽寧廉如是說,便問:“何以眼熟?”

    寧廉尷尬笑笑,“哦,沒、沒有。小友字好,詩也好。應了雪景,也應了那絹花臘梅。”

    話鋒轉到臘梅上,韓冰撫掌大笑,“待梅開時節,我們還能聚首談禪,真就是美事一樁了。”

    庫那勒王子頜首,“是啊。”

    玉姝寫了詩,韓冰從玉姝手中接過狼毫,“絹花臘梅實乃辜負小友一番雅趣。”說罷,刷刷點點畫上幾支傲雪寒梅。雖是寥寥數筆,足見拙翁畫技高超。

    有留白,有風骨,亦有意境。

    拙翁的梅花,配上玉姝的詩句,立刻便把牆壁上其他墨寶都比了下去。

    胡姬也是眼前一亮,心知這幾人必定非尋常人。待拙翁題了別號上去,胡姬更是難抑激動,想不到竟是鼎鼎大名的拙翁?!

    他倆一個寫一個畫,出盡了風頭。庫那勒王子並不擅長書畫,看看熱鬧就罷了。寧廉有意作詩,珠玉在前,他必得做出更好的才能把玉姝比下去。

    但是,以他同明達的交情,把玉姝比下去又有什麽意思?想想還是算了。

    四人回座,邊吃邊聊。

    這裏的燉羔羊肉切成宣紙一樣的薄片,蘸上醬汁,腥膻味去了太半,玉姝愛極了這味道,就著毗梨勒,不知不覺吃了許多。

    待到戌末,才盡興散去。

    出了酒肆門口,雪已經停了,銀裝素裹,滿目皆白,與這漆黑暗夜對比鮮明。

    玉姝一腳踏在雪地,軟綿綿,涼絲絲。

    庫那勒王子與拙翁已經飲至微醺。二人由仆從扶上馬車,先行離去。

    寧廉酒量極佳,這點龍膏酒對他來說,跟飲茶無甚差別。玉姝鮮少飲酒,隻是兩盞毗梨勒,已經頭暈腦脹,眼皮沉重。幸好,她還記得有更重要的事。

    慈曄早就把錦盒包裹下的鋼刀捧在懷裏,隻等玉姝吩咐。

    玉姝掩著嘴,打了個酒嗝,黑黃的臉染了重重酡紅,要不是晚上看不真切,就她那臉色,可止小兒夜啼。待酒味散去,玉姝從慈曄手裏接過錦盒,捧到寧廉眼前,“小小禮物,不成敬意,還望居士笑納!”

    寧廉麵色一沉,“這、小友是何意思?”以他跟明達的關係,玉姝根本不需要送禮,這不是明擺著見外了嘛!

    唉!誤會了!

    玉姝索性把話挑明,“這是一份天大的冤屈。”打開盒子,露出一把明晃晃的片刀。在雪光掩映下,發出森冷寒光。

    寧廉不由得心尖一顫,其中似有隱情,“天大的冤屈?小友且細細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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