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分明相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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祥雲寺坐落於延平門東側,占據整坊之地,是京都最大的寺院。
馬蹄踢踏,一路行來。偶爾可見三三兩兩,佩戴春娃的小童在槐樹下玩耍嬉鬧。
孩子就是孩子,哪管正日不正日,早早戴出來向其他小夥伴炫耀才是正經。玉姝撩起車簾,看他們童真稚氣的神態,情不自禁彎起唇角。
他們在有資格無憂無慮的年紀,整天嚷著,“我要快點長大,長大了,就能如何如何。”他們通常因為父母無法滿足他們合情合理的需求才說這話。例如多吃一塊錘子糖,二丫手上的銅戒指,或是飴糖畫就的齊天大聖。他們篤信,一旦長大,那些求而不得的好寶貝就能全部擁有。
待長成,求而不得,變為不屑一顧。
他們會說:錘子糖,銅戒指和中看不中吃的糖人,是哄小孩子的把戲。良田大屋,車馬仆從,金銀財寶才叫真義。
然則,富貴一世,榮華得享,彌留之際,忘掉了所有人所有事,卻還能記得兒時在大槐樹下與夥伴鬥陀螺,比春娃。
倘若能用富貴榮華換那半日光陰,死也瞑目。
無憂無慮,健康快樂,舊年光景,求,而不得。
“郎君,咱的車進不去了。”慈曄在外間說道。
玉姝從車窗探出頭向前望去,祥雲寺正門前人來人往,絡繹不絕,門檻都要被踏破了,牛馬車騎停在道路兩旁,阻住前路。
浮圖大師在祥雲寺掛單的消息早就傳的遠近皆知,還有許多善男信女一路跟隨到在京都。達官顯貴更是不能錯過與浮圖大師結交的機會,紛紛趕來祥雲寺競相爭睹浮圖大師真容。
“慈曄,你去送上拜帖。大師若不得閑,就把畫和點心留下,請人轉交給浮圖大師即可。”玉姝說著,攏攏蓮蓬衣,又道:“速去速回。”
慈曄拴好馬,拿上食盒、拜帖和盛著春牛圖的紫檀木匣,疾步而去。
玉姝也下了車,剛剛站定,蓮童就指著街對麵的棗紅馬誇讚:“郎君你看那匹馬,真精神。”
玉姝循著他的手指看去,那匹棗紅馬鬃毛油亮光順,體型勻稱健碩,確實比別人家的馬勝出一等。不光馬好,馬鞍馬鐙亦是造工精巧,一望就知這匹馬的主人非富則貴。
玉姝覷起眼仔細瞅了瞅,道:“貌似是宮裏的馬。”以前趙昶坐騎也是從宮中馬廄千挑萬選出來,比這匹還要漂亮。
“郎君,您懂得真多!”蓮童由衷讚歎。
玉姝莞爾,話鋒一轉,“沒想到浮圖大師到在京都沒多久,就如此受人敬仰。早知如此,我該預先送上拜帖,才不冒失。”
“郎君且放寬心,大不了咱們立春以後再來就是。”
“你啊,也就這些日子能玩一陣,等你師父來到京都,就得抓緊練功了。”封石榴最快三月遲些四月就能到京都了。這回可不是孤身一人騎著小毛驢去到永年縣那樣淒涼。魚六斤、尤七、衛嘉都會隨同。
“郎君,師父不在我也沒偷懶,天不亮我就起身壓腿紮馬了。師父說的,拳不離手曲不離口!一鬆勁兒就再提不起勁兒了。”到了京都以後,蓮童練功不輟,飯量大增,個子長了不少,比玉姝都高出半個頭了。
蓮童上進又有毅力,玉姝對他刮目相看之餘,不免汗顏。她總是睡到日上三竿,偶爾起早了還得意老半天。
從今晚開始一定堅持早睡早起!
玉姝暗下決心。
主仆倆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玉姝冷丁一撩眼皮,就見從祥雲寺裏出來一人。
那人精神矍鑠,麵色紅潤。眉目舒朗,嘴角含笑,似乎心情不錯。
雖然花甲已過,未至古稀,但走路時昂首挺胸,目不斜視,頗
有些威風凜凜的大將氣度,由此也不難看出他曾在軍中效力。
玉姝目光一瞬不瞬盯著他,激動的說不出話。
沒想到,竟在這裏與他不期而遇。
玉姝愣怔間,那人來到那匹棗紅馬跟前,馬兒親昵的蹭了蹭他脖頸。他便眉開眼笑,攏住馬頭低聲對與馬兒說些什麽。
蓮童順著玉姝的目光看去,忍不住問道:“郎君,那人是誰啊?郎君認識他?”
豈止認識?!
玉姝聲音顫抖著,說了句:“他是……”喉間忽然梗住,半個字也吐露不出。腿腳卻不由自主的邁了出去。
轟然雨聲,猶在耳邊回響,玉姝瑟縮著肩膀,仿佛是在閃躲把她淋的透濕的冰冷雨簾。
她對他說:
“……我隻求衛將軍答應我一件事。”
“上刀山下火海,某萬死不辭!”
“從今往後,衛將軍與我與我三位哥哥恩斷義絕,能否做到?”
“……”
“某定當盡力而為!”
他是在鹿鳴山腳下守候一日一夜,為她撐傘的衛擒虎。
一諾千金的衛擒虎。
玉姝步步走向衛擒虎,滾滾熱淚蓄滿眼眶,蒙住視線。
步入鹿鳴山那時起,世上再無千金郡主。
吞下堇汁,趙矜便與紅塵訣別。
此時此刻,在她麵前的衛擒虎,分明相識,又不相識。
無能為力,莫可奈何!
人世間不如意事常八九,哪有人懂她這些煩惱?玉姝頓住腳步,微微垂首。
滴答滴答,點點淚花落在地上,碎裂成片,一如她悵惘心湖。
“郎君,你沒事吧?”蓮童追上玉姝,關切問道。
玉姝緩緩搖頭,默然不語。
衛擒虎聽到身後人聲,扭過頭,見主仆二人立在街心,便好意提醒蓮童:“帶你家主人往旁側些些,要是驚了牛馬可就糟糕。”聲如洪鍾,底氣十足。
玉姝啞然失笑。
韶華易逝,容顏易老。
可他,仍是傾盡全力報答父親救命之恩的衛擒虎。
蓮童忙躬身應了聲“是”。
玉姝用衣袖胡亂抹了把臉,仰首道:“東穀謝玉書,拜見丈人。”說著恭恭敬敬作個長揖。
這一揖,遲了。
萬幸,到了。
東穀謝玉書?他就是深受大皇子重新的謝玉書?
衛擒虎打量麵前少年。
他比五孩小了兩三歲,眼眶紅紅的,聲音囔囔的。麵色不甚康健,一副弱不勝衣模樣,卻有著不同於尋常人的從容泰然。
衛擒虎顰了顰眉。
他剛才哭了?
青天白日當街墮淚?
不會!不會!男子漢大丈夫哪能像女孩子似得說哭就哭?
許是……傷風了?傷風為何眼珠子都紅了?衛擒虎有點鬧不明白,但不能怠慢謝玉書,忙從袖袋裏掏出名刺遞了過去,道:“謝郎君大名,某早有耳聞。”
蓮童接過,交給玉姝。
玉姝拿來名刺匆匆瞟一眼,故作驚詫道:“原來是定遠侯!失敬!失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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