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2 挑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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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月團圓的日子,鏡花庵裏卻是冷冷清清。

    一燈如豆,虞是是端坐蒲團之上,雙目緊閉。左手撚動佛珠,右手執犍稚輕敲木魚,口中喃喃吟誦經文,本該心無旁騖,眉頭卻扭成川字,仿佛念誦的是一段噬骨讖語。

    隻要她微微張開眼睛,就能看到在她三步之內的白瓷甕。

    裏麵,盛著小愚的骨灰。

    她的小愚。

    入宮前,虞是是握住小愚的手絮絮的說了好多話。她怕小愚再也回不來,她怕再也沒有機會說。

    “師太……”滿荔在門口小聲喚她,鼻音很重。

    能哭也是一種福氣。

    “進來吧。”虞是是終於睜開眼,便看見了那樽白瓷甕,心尖鈍鈍的痛。

    她想哭。

    在萬寶說“趙娘子心疾不治”時,就想哭。

    她忍住了。脊背挺的筆直,努力展露出天家風範,睥睨眾生的氣勢。她不能在萬寶麵前哭,絕對不能。

    滿荔已過花信,身穿素白,啞奴跟在她身後,手裏捧著一個手爐。兩人鬢邊都插了一朵小小白花,雙眼哭的通紅,桃子似得腫著。

    她們知道,這一夜虞是是要為趙矜徹夜誦經,度她早登極樂。

    山中寒涼,已經需要蓋棉被,灌湯婆子了,可虞是是絲毫感覺不到冷意。

    她盯著手爐看了好一陣,本想問“給小愚送去了嗎”,話到嘴邊生生咽了下去。

    那一抷骨灰,就是小愚?虞是是恍恍惚惚,這噩夢,為何還不醒?

    傳習所。

    沈娘子帶著收養的女孩子們一起拜月吃月餅。

    大病初愈的沈娘子清減許多,一對眸子倒是格外瑩亮。

    得了吳阿巧幫忙,簡秀才將傳習所裝扮一新。沈娘子向來眼光高要求高,這次都不住的稱讚他差事辦的好。

    吳阿巧在家陪爹娘吃過團圓飯,賞了會月應應節,便趕來傳習所陪沈娘子放天燈。

    “八月節在家陪伴父母才好……”沈娘子目中含笑,嗔怪道。。

    “爹娘不貪熱鬧,睡得早。我還想多玩會兒呢。”吳阿巧指指雅兒手中的籃子,“這葡萄是今天才摘的,正新鮮呢。師父,您嚐嚐。”

    吳阿巧左右環顧,不見鳳翥人影,“師父,待會兒我拿幾個月餅送去棲霞館吧。鳳翥先生肯定沒睡。”

    沈娘子搖頭,“她最不喜中秋。”

    “哎,這麽多年了,鳳翥先生還放不下心中執念。”吳阿巧慨歎。

    “父兄丈夫都舍她而去,誰又能放得下呢?”沈娘子抬頭望月。

    滿月當空,在她看來卻不完滿。

    吳阿巧驚覺自己說錯話,勾起沈娘子的辛酸往事。趕緊岔開話頭,“今年簡賬房特意定的熙熙樓的月餅。我聽說,熙熙樓出的新點子,用徘徊花醬做印泥,在月餅上戳了西施醉月啊,嫦娥奔月什麽的,味道如何啊師父?”

    沈娘子重現笑顏,食指戳上吳阿巧腦門,“你啊,這副貪嘴的模樣跟阿荷像極了。要叫師妹們看見,準得笑你。”

    聞言,吳阿巧咯咯笑,又說些趣事逗她開心。

    兩人相攜來到槿園的草地上。

    天燈已經準備好了。雅兒捧來筆墨,沈娘子想起枉死的小愚,又是一陣陣心痛。提筆寫下,“祝願小愚來生喜樂安康。”

    放下筆,沈娘子不免悲歎,“貞元二十二年,我回京都省親時,第一次見到小愚。才五六歲大的孩子,就會彈《春花曲》了。我就想,要是我也有個像小愚一樣聰明漂亮的女兒該多好。

    轉過年來,六七月間,我在泉州買了許多盞花燈送去太子府。是是給我寫信說,那些燈小愚喜歡極了。”

    沈娘子淚盈於睫,指尖輕觸墨跡未幹的那行黑字,“我今生還沒過完,小愚已經去往來生了。”

    吳阿巧怕沈娘子感懷傷神,忙安穩道:“師父,趙娘子在天有靈必定不願您為她如此傷懷。”

    沈娘子緩緩頜首,“你說的對。”

    天燈徐徐升空,沈娘子雙手合十,虔心祝禱,“但願小愚來生能有真心待她的母親。”

    蘇荷拜完月,前思後想,還是去熙熙樓找玉姝了。

    “這蟠螭燈跟傳習所的一模一樣,也是在滿堂彩定的吧?”蘇荷指著頭頂的花燈問道。

    簷廊下擺了矮桌、錦凳。矮桌上碟子摞碟子,全是好吃的,玉姝翻出月餅遞給蘇荷一個,“大概是吧,我也不知道。嚐嚐月餅如何?”

    蘇荷接過來,就著燈光看看,上頭印的嫦娥奔月,“我在傳習所吃的是西施醉月。”一口咬下去,不住嘴的說,“這種也好吃!”

    西域的棗子去皮蒸熟、湘潭縣蓮籽去心蒸熟和上百花蜜,少許薄荷汁液,中間包一粒蜜汁板栗,外皮酥軟香馥,內餡甜而不膩。

    “你出來時跟沈娘子說了嗎?”

    “嗯,說了。”蘇荷拂掉唇角餅屑,“我來時,娘子與吳師姐放天燈呢。她倆總說小愚小愚的,就是不知這小愚是誰。”

    玉姝心裏咯噔一下,麵上卻笑著,“你問問不就知道了?”

    “我不問。娘子每次說起這個小愚,眼圈兒就紅。怕是故交至親之類的,問了娘子傷心。”

    玉姝想不到蘇荷也有心細如塵的一麵,一時間有點接不上話。

    “對了,吳師姐能留在傳習所了。娘子說讓她幫忙打理庶務,也好叫崔伯伯能有時間多回家看看小孫子。”

    公函往返,一來一回所費需時。“這麽快就定下了?”

    “嗯。吳師姐說京都傳習所有的是人巴巴等著有個空缺,她走了馬上就有人填空。所以京都那邊特別迅速。”

    玉姝點點頭,“這倒是。”

    這幾年吳阿巧的爹娘把房子翻蓋又翻蓋,又置了十畝良田,日子過的挺紅火。老兩口愁就愁在吳阿巧的婚事上,都二十多了還沒嫁人。

    “阿荷,我過幾天就跟阿娘啟程去涼州了。”

    “啊?”蘇荷張大嘴巴,“你去涼州做什麽?”

    “我陪阿娘去涼州聽高僧講經。”

    蘇荷眸光一黯,“哎呀,你走了,誰陪我玩兒呀。”

    “十一娘啊,有她陪你總不會悶的。”

    提起秦十一娘,蘇荷更加鬱悶,“她現在天天練繡花,左手繡右手繡,雙手繡,就跟繡不夠似得,可用功了。”

    這幾天玉姝對身邊的一切都提不起精神,更不要說留意秦十一娘了。

    “是嗎?她這麽刻苦啊?”

    “就是啊。你說她是不是落選,受了打擊?”蘇荷嘟著嘴,眉頭擰到一處。

    玉姝笑著說,“打擊倒不會。或許她另有打算吧。”(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