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謝離開彩票站，再次前往杏林大藥房，直接上了二樓，來到售賣傳統藥材的櫃台前麵。

    櫃台前沒有人，濃濃的藥香從櫃台後的玻璃門中傳出。

    龐謝幾步繞過櫃台，徑直去玻璃門後，想瞧瞧這家藥房煎藥的手藝。

    “嗯？”

    玻璃門裏的情景令龐謝吃了一驚。

    在他想來，煎藥用的無非是砂鍋，需要掌握的無非是火候，玻璃門裏應當擺滿了砂鍋、火爐才對，沒想到玻璃門裏，既沒有砂鍋，也沒有火爐，隻有兩排銀光閃閃的機器。

    這種機器分為上下兩部分，上半部分是一個透明的全封閉玻璃圓桶，約有三十多厘米高，圓桶裏是濃稠的藥湯，下半部分是一個長方形的金屬操作台，台子上有幾個按鈕，幾個把手，還有一個顯示溫度的熒光屏。

    這樣的機器差不多有二十多台，繞著房間擺了一圈，雷雨聲袖手其間，時不時向四下裏瞧瞧，兼顧的設備雖多，卻絲毫不顯忙碌。

    “這是什麽？”龐謝有些好奇。

    “煎藥機。”雷雨聲隨口答道，緊接著發現不對，說道“你什麽時候進來的，我怎麽沒注意？”

    “我才進來。”龐謝說道，他已是“蛻凡”境界的修士，若是成心避人耳目，莫說是雷雨聲的心思在藥上，就算是都放在他身上，也未必注意得到。

    龐謝來到一台煎藥機前，仔細打量一番，說道：“這機器用起來怎麽樣？”

    “比用砂鍋煎藥強得多，煎藥主要是火候，傳統砂鍋就算再用心，也控製不好溫度，這種機器的溫度可以精確到0.1個攝氏度。”

    “煎藥機多少錢？”

    “像咱們店裏用這種，差不多五六萬一台，一兩萬的也有，就是溫度控製差點，差不多也能用。”

    “哦”龐謝將目光挪到別處，“對了，剛才我說的那副藥麻煩包一下，我要買一副。”

    這種機器不錯，要是能買一台，可以省不少功夫，不過價格太貴了，不是他現在買得起的，況且他現在連買藥的錢也沒有，買了煎藥機也用不上。

    藥材就在存在玻璃門後，雷雨聲手頭麻利，三兩下幫便他包好藥材。

    兩人走出玻璃門，門外早有別的客人在等候，正是從彩票站就一路跟在龐謝身後的年輕人。

    龐謝有些意外，他剛才就注意到這個年輕人，隻是他與這人素不相識，也就沒打招呼，轉身提著藥包去樓下付賬。

    “天華，今天怎麽來了？”雷雨聲認識這人，上前打了聲招呼。

    這個年輕人是藥房的老客戶，姓李，名叫天華，是長安城裏一家航空研究所的工程師，因為身有宿疾，常在這裏買藥，一來二去也就成了熟人。

    “沒事轉轉，小雷，剛才下去那個小兄弟是幹什麽的？”李天華的聲音有些憔悴，但卻不失沉穩。

    “跟我是同行吧，早上來店裏問了一大堆藥材的價格，但又沒有買，好像是錢不夠，剛才出去轉了一圈，回來買了一副藥，不過跟他最開始想買的還差好多。”

    “錢不夠...我知道了。”李天華眉毛一挑，轉身就往樓下走。

    “天華，你最近感覺怎麽樣？”雷雨聲在他身後喊道。

    “回頭再聊，今天有點事....”李天華早已下了樓，聲音斷斷續續的從樓下傳來。

    ......

    日近中天，豔陽高照。

    龐謝提著一包藥材，沿著長街信步而行，打算再去買一部手機。

    他初履紅塵，並沒幾個朋友，隻有少數幾個熟人，買手機也不是要與人聯係，隻是前幾天他隨手拿崔金虎的手機玩了一會，對上網起了興趣，發現他可以通過網絡隨時隨地了解這世上發生的一切，比他自己慢慢探索要快得多。

    “小兄弟，請留步！”

    身後忽然傳來一聲叫喊，龐謝順著聲音望去，一個年輕人快步趕了過來。

    “有何貴幹？”龐謝站住腳步。

    “有空喝杯茶嗎？”年輕人問道。

    龐謝一怔，凝神在他身上掃視片刻，點點頭說道：“隻要你有時間，我就不著急。”

    年輕人臉色微變，苦笑說道：“不著急，不著急！”

    在藥王洞街南邊不遠，有一座蓮湖公園，園內有半畝蓮池，這在江南不過尋常景色，在西北卻不多見，勉強算是長安城中一景。

    蓮湖公園正門有一家茶室，名為“蓮舟茶室”，茶室共有兩層，一層是大廳，二層是半封閉的天台，敞開的一麵恰好對著公園內的幽靜湖水，頗有幾番景致。

    此刻正是上午，店裏沒幾個客人。

    兩人來到清泉茶室二樓，尋了一處僻靜座位，分左右落座。

    落座之後，年輕人叫了一壺碧螺春，又叫了幾樣幹果，龐謝一語不發，瞧著公園裏的風景。

    “小兄弟，我先做個自我介紹，我叫李天華，長安人，兄弟怎麽稱呼？”李天華一麵沏茶，一麵問道。

    “我叫龐謝。”

    “兄弟不是本地人吧？不知仙鄉何處？”

    龐謝搖了搖頭說道：“有什麽事就直說吧，你日子不多，就別再繞圈子了。”

    李天華臉色一白，正在倒茶的手不由一抖，滾燙的茶水濺了出來，灑在手上燙的手背通紅，卻好像沒有半點察覺，苦笑著問道：“你看出來了？”

    龐謝點點頭，說道：“肺部有瘤，毒根深藏，差不多已經深入骨髓了。”

    龐謝口中的“瘤”是華國傳統醫學的說法，現代醫學的說法則是“癌症”，不過，華國傳統醫學用“瘤”這個字同時指代了“良性”與“惡性”兩種腫瘤，沒有再做區分，現在醫學則分的更精細。

    “癌症”這個詞出現的雖然很晚，這種病症卻一直存在，華國傳統醫學也在這上麵下過很多功夫，尋找許多治療手段，其中有些還頗有效果，隻是數百年來，天地靈氣漸弱，神通漸漸不顯，許多醫家手段都用不出來，已經逐漸放棄了對這種病症的治療。

    剛才李天華找上龐謝時，龐謝一眼便瞧出他身懷宿疾，於是暗中施展“醫藥”神通，將他全身上下掃視一遍，這才發現他已患有絕症，距離死期不遠。

    將死之人方知生命寶貴，絕不會將有限的生命用在無聊的事情上，龐謝也是看準這一點，才答應與李天華一同飲茶，否則萍水相逢，他又豈會隨隨便便就跟人喝茶？

    ......

    “小兄弟果然是高人，一眼看出來了。”李天華長長歎了口氣，徑直問道“我這病可還有救？”

    龐謝微微皺了皺眉，輕輕敲了敲桌子，沒有回答李天華的問題，反問道：“看病有醫院，買藥有藥房，你幹嗎找我治病？”

    李天華輕歎一聲，說道：“當著真人不說假話，我這病早就被醫院判了死刑，醫生告訴我，若是調理的當，至多還有半年的壽命，若是調理不當，隻怕三個月都活不過去。”

    “無論是傳統醫學還是現代醫學，我都試過了，長安城大小醫院我都已經跑遍了，有名的大夫我也找遍了。”

    “本來已經打算在家等死，沒想到天無絕人之路，今天早上出門，在福彩站遇到了兄弟你，這才冒昧搭話，想求一條活路。”

    “福彩站...？”

    龐謝敏銳地注意到這三個字，沒想到問題竟然出在福彩站，隻是“射覆”神通施展起來毫無異象，李天華又能瞧出什麽？

    李天華似是看出了他的疑問，嗬嗬一笑說道：“我這人沒什麽別的長處，就這雙眼睛還行。你當時在福彩站前盤膝打坐，就已經吸引了我的目光，常言說得好，古怪之人必有古怪隻能麽，對吧？”

    “這也說明不了什麽，要比盤膝打坐，寺裏的和尚道士比我強得多。”龐謝淡淡說道。

    “那當然，現代社會什麽人都有，奇人奇行也不足為怪。真正出奇的是你刮彩票時，眼中既沒有期待，也沒有意外，宛若秋水一般平靜。”

    “我當時就想，莫非你在刮彩票前已經知道結果，才會有這麽平靜的眼神？所以我就跟著你，一路去了藥房，雷大夫的話從側麵驗證了我的想法，你是因為錢不夠才去買彩票，而且隻買一次，錢就夠用。這是有十足的把握，能將福彩站當做提款機的節奏啊，我這時就認定了，你絕非尋常人。”

    “我這病通過正常手段已經沒救了，除非是有些超現實的手段，才有一線生機，因此我才冒昧搭話，希望你能救我一命。”

    龐謝聽完，默然無語，此次深入紅塵，真是見識良多，直到今天之前，他還覺得令人眼花繚亂的科技產品是此次出世的最大收獲，此刻他才明白，紅塵之中最為精彩的永遠都是眾生。

    明明是沒有半點修為的普通人，卻能一眼看穿表相，猜出他身具神通的事實。

    若是八百年前，有人看出他身具神通並不足為奇，當時天地間元氣充足，身具修為之人極多，很容易想到他身具神通。可是如今這個世界，元氣衰微至極，修行人幾乎絕跡，修行也成了一個傳說，李天華竟能不被常識局限，單憑一雙肉眼看出真相，這份判斷力確實可畏。

    龐謝昔日曾聽修行人講過，常有修為高深的妖魔，栽在修為平平，甚至沒有半點修為的凡人手中，當時還不以為然，以為隻是民間傳說，今日遇到李天華才知道，凡人不可輕侮，智慧亦能通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