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園之中，蓮花池上。

    幾艘小船悠悠蕩蕩，船上傳來遊人的談笑聲與小孩的嬉笑聲，熱鬧中帶著幾分生機。

    一牆之外，清泉茶室，李天華捧著茶杯一語不發，蒼白的麵孔上露出病態的嫣紅，灼熱的雙眼緊緊瞧著龐謝。

    龐謝默然無語，李天華出言相邀的時候，就預感到會發生些什麽，所以才直言不諱，點出李天華身患宿疾，想要早點讓他離去，沒想到李天華找他就是為了治病的事情。

    隻是龐謝卻沒有發覺，今日之前，或者說是他未曾修煉“射覆”神通之前，從來沒有過這種準確的預感。

    沉思良久，龐謝最終搖了搖頭，說道：“這事不成。”

    李天華目光一窒，聲音有些苦澀：“試試總可以吧？”

    龐謝用手指輕輕敲了敲桌子，說道：“你先聽我說。”

    “嗯？”李天華眉毛一動。

    “相逢即是有緣，你既然看出來了，我也不隱瞞，我確有幾分修為，也懂一點醫道，隻是我這點修為十分淺薄，你患的又是絕症，確實沒有治好你的本事。”

    龐謝說到這裏，一口飲盡杯中清茶，起身就要離去，毫不拖泥帶水。

    他拒絕為李天華診治，一方麵是因為修為不足，“醫道”神通隻是初成，莫說是“真解”，就連“始解”也遠未大成，治點小病還罷了，對這種深入骨髓的重病，並沒有什麽好辦法，就算他肯出手，十之八九也是徒然。

    另一方麵是因為他已修行多年，深知六道之中，眾生輪回，每時每刻都有無數生靈降生，也有無數生靈死亡，若是每一個生靈都要拯救，莫說是他這一點修為，就算是佛祖玉帝也隻能徒呼奈何。

    在他看來，隻要不踏上修行之路，遲早都要步入輪回，早死幾天，晚死幾天也沒什麽差別，在金山湖這八百年裏，每日裏都有生靈在他眼前出生，也有生靈在他眼前死去，見過的生死已經太多了，眼前這人雖然有幾分眼光，卻不能令他動心。

    至於他懷有異術這件事，倒不擔心李天華泄露，如今這個時代，絕大多數人根本不相信世上還有神通存在，就算說出去也不會有人信的。

    “龐先生且慢，我不是貪生怕死，實在是有不得不活下去的苦衷。”李天華見龐謝要走，連忙起身將他攔住。

    龐謝擺了擺手，轉過頭來說道：“苦衷不必多說了，紅塵俗世，眾生皆苦，我也不是什麽世外高人。”

    李天華起身太急，胸口不小心撞在桌角上，正好撞在病痛處，疼的大口喘氣，勉強說道：“龐先生，我不是白白求你救命，我聽藥房的雷大夫說，你想要買些藥材用，但是一時湊不夠錢，我願意出這筆錢，咱們做個交易可好。”

    “嗯？”

    龐謝腳下一頓，盯著李天華的眼睛，說道：“你確定要這麽做？我買藥材需要的錢，可不是一筆小數目。何況你已經病入骨髓，我若為你診治，也要開不少藥材，兩兩相加所需錢財不少。最重要的是我修為淺薄，就算全力以赴，也沒有什麽把握，說不定你會人財兩空。”

    “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出手就是。”

    “那就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

    兩人說定之後，離開清泉茶室，再次回到杏林大藥房，徑直去了二樓中藥櫃台。

    雷雨聲站在櫃台後麵，遠遠瞧見兩人一同回來，心中頗為奇怪，這兩人剛才還不認識，怎麽眨眼功夫就走到了一起？

    他壓下心中疑惑，招呼道：“兩位好！”

    龐謝也不多說，幾步來到櫃台邊上，說道：“雷大夫，麻煩幫我準備一下藥材，就是我第一次來要的那些，此外，還需要些其他藥材，包括蟾衣二兩、田七半斤...”

    原先那些藥材自然是他需要的，新加的這幾種則是給李天華治病準備的。

    “哦？好的，沒有問題。”雷雨聲微微一怔，隨即點了點頭。

    “對了，還有件事。”龐謝說著，反手一指李天華，補充說道：“由他結賬。”

    雷雨聲不由愕然，轉頭看著李天華，試探的問道：“天華？”

    李天華點點頭：“沒有問題，需要多少錢我付賬就是。”

    “咳...咳...”

    雷雨聲愣了一下，輕咳幾聲，快步繞出櫃台，扯住李天華的袖子，將他拉開幾步，低聲說道：“這人之前就訂了差不多三十萬的藥材，再加上剛才說的那些，差不多要五六十萬，你確定要給他付錢嗎？”

    雷雨聲與李天華認識不是一天兩天了，對李天華的家裏情況比較熟悉，知道他雖然很有能力，也很有學問，但卻沒什麽錢，隻能算是普通人家，五六十萬對他來說，絕不是輕易就能拿出來的。

    “哦？”

    李天華眉毛一挑，剛才離開杏林大藥房的時候，著急去追龐謝，沒有細問到底需要買多錢的藥，驟然聽到這個數字，也不由得動容。

    “買藥的事情是不是緩一緩再說？”雷雨聲察言觀色，試探著問道。

    這話也是一番好意，他與李天華相識已久，對李天華的病情了如指掌。李天華身染重病，正是病急亂投醫的時候，剛才還與龐謝素不相識，現在忽然過來要為龐謝付賬，隻怕是受了蒙騙，勸這一句也是為李天華好。

    李天華微一沉吟，說道：“不必了，該多少就多少，你抓藥吧。”

    雷雨聲深深看了李天華一眼，不再多話，他深知李天華的為人果決，決定的事情，輕易不會回頭，於是轉身繞過櫃台，往玻璃門後的倉庫走去，心中雖有許多疑問，卻也不再會問什麽。

    李天華與龐謝之間，必然有不為他所知的秘密，不過，他當坐堂大夫已久，見過形形色色的客人，聽過太多的世間故事，知道世事離奇，往往出人意料，李天華與龐謝之間有什麽秘密他管不到，隻要買藥的決定是李天華自己做的就好。

    ......

    十多分鍾之後。

    雷雨聲再次回到櫃台，手裏捏著一份單子，說道：“有一部分藥材的分量不夠，需要從別的店調貨，大概需要半天時間，兩位是要等？還是留下電話和地址，我們安排人給您送過去也成。”

    龐謝轉頭說道：“我還沒有手機，住的地方也不方便熬藥，都送到你哪裏成不成？”

    李天華自然點頭答應。

    藥材的事情定了下來，李天華又與雷雨聲說了些細節問題，便與龐謝一同離開二樓，李天華獨自去收銀台付賬，龐謝則在藥店貨架之間隨便轉動起來。

    龐謝此時已經知道，與二樓售賣的傳統藥材不同，一樓銷售的都是現代醫學的結晶，林林種種，不勝枚舉。

    龐謝隨手提起一個籃子，時不時拿起某種藥品查看一番，隨即放入籃中，就好像尋常人逛菜市場一般。

    十來分鍾之後，李天華付帳回來之後，隻見龐謝手中提著滿滿一籃子藥品，正在等他。

    “麻煩加上這些藥。”龐謝說道。

    李天華接過籃子瞅了一眼，奇怪地問道：“這些藥也有用？”

    不能怪他有此一問，實在是這一籃藥品實在是種類太多太雜，從最基本的維生素、抗生素，到一些極少用得到的藥品都有，根本不是給一個人吃的，倒像是開藥房用的。

    “或許有用吧，主要是我有點好奇，想帶回去瞧瞧。”

    李天華二話不說，轉頭再次回去付賬，這籃藥品種類雖然不少，價格卻都不高，加起來不過千把塊錢。

    龐謝買這一籃藥品，自然不是真的沒用，這些藥品雖然與他所學神通雖無半點瓜葛，但卻是人類現代文明的結晶，自有值得鑽研的地方，隻是鑽研的結果能不能在李天華身上用到，那就不好說了。

    ......

    夏日的長安氣候炎熱，天上的太陽就如火爐一般，一呼一吸都好像在吞吐火焰。

    李天華是久病之身，早已身體疲倦，便邀請龐謝一同回家吃飯，等藥房的人送藥。

    龐謝自然沒什麽意見，便與李天華同行，順道在路上尋了家手機店，買了一部智能手機。

    他選的是一部叫做“小麥4”的手機，這是一塊華國手機廠商的產品，前些年的老款，不過還算能用，白色機身，輕薄順手，最主要是價格便宜，不到一千塊錢。

    李天華要為他付賬，被龐謝拒絕了。

    一碼事歸一碼事，龐謝讓李天華為他付錢買藥，是因為他答應為李天華治病，治病要花時間，會打擾修行，這是公平交易，至於買手機，萬沒有讓李天華出錢的道理。

    他一早出門帶了六千多塊，又在福彩站賺了五千多，在杏林大藥房花了九千多，又在手機店花了一千來塊，身上基本上沒剩什麽錢了。

    龐謝對此並沒什麽感覺，平日吃住都在公司，衣食住行也不花什麽錢，他本是妖物化形成人，許多人間享受，並沒什麽吸引力，沒錢就沒錢吧，也沒什麽關係。

    事實上，他雖化身成人，身入紅塵，但還保持著一分超然世外的心態。

    龐謝並不知道，他這種狀態對許多修行人來說，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凡人生於紅塵，舉手投足都與紅塵眾生有數不清的糾葛，想要超然世外又談何容易？

    天道至公，六道輪回，凡有所短，必有所長。

    妖物開啟靈智雖比人類困難千百倍，不過一旦開啟靈智，也有許多便利之處，這份超脫紅塵的心態也是其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