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人心難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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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差挖墳,如瑾怔怔的看著越積越高的濕土,停了腳步。
武公子他……”
還未說完,便被慕容昭冷聲打斷,“世間再無武旭,你可明白!”
如瑾將未盡之言咽下,輕點了點頭。
她明白慕容昭話中之意,他是在提醒自己注意身份說辭。
日後不提武旭武公子,唯有東宮武殿下,武旦。
不消片刻,漆黑的棺木便被抬出,武旦上前推開棺木垂手立在一旁,神情無悲無怨,就如同尋常那般,一身淡薄。上官婉兒率先往棺中看了一眼,隨後冷笑一聲,朝著牛弘義擺手。
確是殿下乳母田氏,我曾經見過。牛禦史,你不妨睜大眼睛仔細看看。”
牛弘義衝到跟前,瞪眼看著棺材裏笑容安詳的女屍,嘴角使勁的抽搐了一陣,又一臉陰鷙的朝自己手下掃了一眼,忽然抽出配刀就要屍身上刺,一邊嘶喊:“不可能,定是藏在地下了,他們說定會找到……!”
刀尖尚未碰到田氏屍體,便被慕容昭甩了出去。
牛弘義構陷皇嗣,蔑視皇家,擾亂朝綱,在佛門淨地妄開殺孽,手段毒辣,無視國法理應當誅。赤一!將他綁了下獄,隨後我自然會向陛下進言。”
是!”
那些牛弘義帶來的手下也被一並綁了去,寺僧又幫著武旦重新葬了乳母,事情總算了結,虛驚一場。
上官婉兒走至如瑾跟前,嘴角含笑道:“嚇到了吧,這牛弘義實在混賬。”
如瑾抿出一抹淡笑,欠身施了一禮,說道:“民女是鄉野粗人,不怕這些打打殺殺,多謝上官大人掛念。”
雖然隻是初見,我倒是覺得你很合眼緣,我喜歡。”
如瑾聞言愣了一下,然後笑道:“時常聽聞陛下身側有個睿智聰慧的女官,才藝雙馨,今日一見,方知傳聞不假。”
上官婉兒輕笑出聲,抬手眼唇,舉止間很是好看,她看著遠處墳前的武旦,湊到如瑾身前小聲道:“此次也多虧了你,那手仿字絕技可真是厲害,不然牛弘義便得逞了。他們這些酷吏常年便是用些嫁禍招數,如今算是嚐了惡果。”
然後還不待如瑾謙虛,又麵向另一邊雙臂抱胸的慕容昭,壓低聲音,帶著幾分小女兒家的嬌俏,調侃道:“你們二人關係……很不錯吧。”
若有似無的暗示,讓如瑾猛然警覺,眨了眨眼反問道:“大人和慕容大人關係不好?”
上官婉兒從慕容昭的背影上收回視線,麵上神情不明,如瑾見她手指揪了一下圍帽上的羅紗,輕聲道:“我與昭衛隻是同僚罷了。”
那我不如上官大人,我同昭衛隻是說得上幾句話罷了,不熟。”
上官婉兒從鼻子裏“嗯”了一聲,轉而岔開話題,說道:“如你這般逍遙自在多好,朝堂之上遠不如你活的輕鬆。”
如瑾不明為何初次見麵,上官婉兒便與她攀談,不知是在試探,還是在警告。
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應對,此女心思細膩,稍不留意便會被抓住話柄。
所以,略微思索了一下,才說道:“閑雲野鶴,四海為家,我同師父一樣都怕被拘束。”
以你之能,若是入宮為官,定能得聖上賞識。”
如瑾垂首笑了一下,卻兀自猜測她的深意。
想必她是想問自己是否有心思入宮為女官,但凡透露出丁點兒苗頭,此女定會戒備。
要麽拉攏,要麽扼殺。
江湖之大,如瑾依舊流連忘返,從未想過入朝堂,況且,我這手藝實在晦氣,登不得大雅之堂。”
待她說完,上官婉兒撫了撫腕間的鐲子,笑的比方才真了幾分,說道:“聽說如瑾在南市的凶肆開了間鋪子,不僅做壽衣還有挽歌娘子吟唱送魂曲?”
如瑾升起一分得意,笑道:“小本生意,勉強糊口度日罷了,要不是殿下尋到我們鋪子,恐怕到現在還沒開張呢。”
上官婉兒點點頭,“應正了一句老話,萬事皆有轉機,你初來乍到定會艱難些,先積攢人脈為好。”
是,不急。”
武旦行了禮便起身走過來,越過慕容昭的時候輕聲說了兩句,忽然慕容昭側頭瞥了她一眼,擋開武旦搭在肩上的手臂,武旦也不腦,反倒笑出聲。
真是古怪……
他朝如瑾走來,說道:“我的兩名護衛也需好生安葬,他們的壽衣還是拜托給如瑾姑娘了,銀錢我回頭給你送去。”
殿下隨意。”
武旦點了下頭,便朝殿後走去,隻是沒幾步便又折回,看向如瑾沉聲問道:“姑娘那一手仿字之術是從何人手中學來的?”
如瑾愣了一下,說道:“我自己閑來無事琢磨學會的,江湖之人總得又幾門絕技傍身。”
哦,這樣。那我先行告辭。”
武旦同上官婉兒先後離開,慕容昭則跟著如瑾他們下山,如瑾雖不知為何,但也沒嘴詢問。
倒是慕容昭開口問道:“先前不知武旦是誰?”
當然,本來還以為是個書生,結果成了皇嗣,本以為還能多見幾次,這下怕是難了。你和殿下平日交情如?”
慕容昭走的並不快,偶爾伸手將道旁樹枝撥開,如瑾抿嘴看著,心中不免有些感動,於他而言這般貼心實屬不易。
並無交情,避嫌。”
這倒是,武則天對宗親殺伐決斷,留下這麽個廢帝,一來是為了穩住老臣的心,二來是彰顯自己的仁德。
聽說當時在洛水祭司大典上武旦還曾帶領百官請武則天稱製,沒殺他應該也看在這知進退的份兒。
但是,心中多少還是忌憚的,畢竟這是李氏一族的血脈。
原路返回,慕容昭牽著馬走如瑾一側,擋下大半風雪,飛廉與紅綢走在他們後麵,離了十來步遠。
日後莫要與他勾連。”
如瑾頷首,若不是今時今日,她還得喚武旦一聲哥哥。
慕容昭這般冷聲告誡,竟讓她生出些許悲涼。
親者,死去的難相見。
活著的,亦不可見。
武旦當時若沒寫那一封求救的信,該多好。
思及此,她忽然想到,如果他的信也是被人仿造的呢?
仿字這個本事雖難,但通的人也不少。需從小練習,是人眼睛和手的天賦,看得到最小處的變化,也得手上的功夫到家能把主人家的書寫習慣融會貫通。
如瑾一向知道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她的仿字之能也就勉強中上,比起師父來倒是差了很遠。如果當初有人請了一位仿字高手,給兄長和宗親取信,來來回回便將一群驚弓之鳥操縱其中。
越想越心驚……
慕容昭側頭看了她幾次,毫無反應依舊陷在自己的思緒裏,緊了緊手指,說道:“我在歸義坊有一處宅院,你們可以搬過去。”
如瑾有些稀奇的扭頭看他,說道:“我會怕鬼?”
那處事多,你又得罪了刀疤臉以及周興的人,恐怕不會安寧。”
搬不搬有何意義,不都在洛陽城裏,若成心害我,哪是能躲開的。”
慕容昭見她這般堅持便不再勉強,“隨你。”
嗯。”
兩人走過一處小街,餘光掃到牆角有人一直探頭探腦,便衝飛廉使了眼色,他從後頭繞了過去,一會兒便拽著那個二柱過來。
二柱?你為何在此?”
姐姐,我娘親自從早上被人叫走了以後便沒回來,不曉得去哪兒了,她讓我帶著弟弟去長安的青龍寺,可是我不知道上哪裏找,姐姐你心腸好,你帶我去好不好。”
如瑾看著這個被凍的手腳發青的小童,心下一軟,無依無靠之地,萍水相逢的人,竟然成了他的依靠。
她側臉看了慕容昭一眼,問道:“青龍寺在何處?”
長安延興門內新昌坊,從這裏來回要五日。”
如瑾摸了摸二柱的臉,說道:“先帶我看看你弟弟,你把他藏了?”
二柱拉著他們去了一個酒樓後頭,在一堆垃圾裏頭翻出來被裹得嚴嚴實實的一團。
我來幫你解,慕容昭把你的衣服給二柱穿。”
慕容昭垂眼看著不及他腰間的鼻涕蟲,抿了抿唇將身上的鬥篷摘下來扔到他頭上,“自己穿”
如瑾回身看了一眼,見二柱從一團衣服裏掙紮的冒出頭,不由得笑出聲,手底下的繩頭被捋順,如瑾從一堆衣服裏挖出那個二柱口中的“弟弟”,兩三歲的樣子,正咬著手指頭嗬嗬直笑。
你倒是不怕把他捂死了,裹的這麽實在,再有一個時辰便是宵禁,你就先隨我回去,好生說說你母親的事,若是無法明日我讓飛廉送你一程。”
謝謝姐姐,你真是個好人。”
慕容昭見他撲騰著抱住如瑾的腰,拎著他的領子甩開,冷聲訓道:“堂堂男子,拉拉扯扯成何體統!”
二柱抬眼瞥了慕容昭一眼,老老實實的站好,吸了吸鼻子指著那個三歲大的小孩子,說道:“我弟弟,叫如風。”
如風……我還以為他會叫三柱。”
娘說了,弟弟不一樣,不能起這麽俗氣的名字。”
如瑾抱著如風,他隻是抬眼看了看如瑾就將小臉貼在她的脖頸處,呼呼的睡了過去,一種從未有過的柔軟從如瑾心頭劃了過去,她小心的拍了拍他的後背,一直抱回了貓兒巷。
巷口還有大理寺和內衛的人在巡查,慕容昭到了巷口,指著其中兩個內衛囑咐道:“明日飛廉若是出城,你們便跟著她。”說完翻身上馬,扭頭瞥了如瑾一眼,便催馬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