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儷先是看著遺書大哭一場，隨後邊哭邊笑著將遺書摔在蘇晏的屍體上，丟下年僅十四歲的蘇瀟獨自一人走了。

    蘇瀟茫然地站在父親屍體身旁，而另一旁，是哭泣著的老板娘。

    老板娘俯身趴在自己丈夫身上，痛聲哭泣著直到暈闕過去。而“眼鏡”，則一直守候在自己母親的身旁。

    也是在那時候，蘇瀟和“眼鏡”成了朋友。蘇瀟後來常常想，如果那個時候和“眼鏡”沒有成為朋友，“眼鏡”或許就不會因為自己而去世。

    老板娘也因為丈夫和兒子的死，對她一直抱有深深的怨恨。蘇瀟極度想要補償老板娘，但是老板娘卻不願意接受。

    這一次來到四姑娘山的原因之一，就是想要得到老板娘的原諒。但是看看自己的手，蘇瀟覺得這一次想要得到老板娘的原諒，幾乎是不可能，她的身體不允許她再繼續留在四姑娘山了。

    父親的遺書上要求將他的骨灰撒在四姑娘山，如果不能在活著的時候征服四姑娘山，那麽死了，也想在這一片天地與四姑娘山相伴。

    蘇瀟遵循了父親的遺願，骨灰撒在天地間的那一刻。蘇瀟也明確地意識到，父親真的已經走了，再也看不到他寵溺的笑臉了。

    等蘇瀟收拾完行李了，已經是臨近傍晚的時候，蘇瀟獨自去了老板娘的店。適時，老板娘正準備關店門，腳邊上放著個竹簍，裏頭裝著除了祭拜用的酒水紙錢還有一件男士毛衣。

    鎖好門，老板娘穿著厚厚的羽絨服，有些疲憊地轉身。

    在看見蘇瀟的那一刻，老板娘臉色陡然發青。提起腳邊上裝著紙錢的竹簍徑直錯開蘇瀟，往山林間走。

    蘇瀟心裏知道老板娘怨恨她，但是看著老板娘提著竹簍寂寥的樣子，自己還是跟了上去。

    蘇瀟知道老板娘是去給她丈夫掃墓，也想借著這個契機能和老板娘說幾句話。雪依舊在下，腳踏在雪上發出咯吱的聲響。

    老板娘走在前麵，聽著身後的動靜，知道蘇瀟跟在身後，卻沒有說什麽，自己一個人繼續往前走了。

    四姑娘山在藏區，老板娘的丈夫並沒有其他人一樣天葬，他們是漢人，遵照傳統，老板娘還是給丈夫砌了墳墓。除了老板娘丈夫的墳墓，在一旁陪伴著的還有“眼鏡”的墳墓，兩座墳墓雖然相互陪伴在一起，但埋在這一片白雪茫茫的山地之上仍舊顯得孤寂。

    最開始的時候，老板娘每次祭拜都會忍不住哭泣。但是，這麽多年過去了，老板娘漸漸已經不再哭泣，留下的隻是滿心的空虛。

    老板娘有些麻木地蹲下身，將竹簍裏的煙酒和紙錢還有毛衣拿出來。煙和酒，老板娘並排放在墓碑前。

    紙錢則堆放在雪地上，這時候已經是黃昏，天上飄著雪，本就陰暗的天氣，在黃昏時更顯陰沉。

    蘇瀟遠遠地立在後頭，看著老板娘將紙錢點燃。火苗刹時間吞噬紙錢，也將天上悠悠飄著的雪融成了水。

    伸手拿到毛衣的時候，老板娘的手卻忍不住頓了頓，對著墓碑輕聲說道:“知道你怕冷的，給你織了件毛衣，以前的毛衣就不穿了啊，時間穿久了就不暖和了，咱們穿新的啊！”

    聲音落在蘇瀟耳中，心裏忍不住發酸，當初如果沒有發生那些事兒，現在世上就該多了兩個完整的家庭，不管美不美滿，終歸是個家啊……

    紙錢燒了很久，邊燒著老板娘又將手裏的毛衣也小心地放了進去，一瞬間火燒得更旺了，火光映在老板娘臉上，紅紅的，眼睛裏也成了火的顏色。

    老板娘一直守在火堆旁，按著以前的老說法，燒紙錢的時候人走開了，錢就得被孤魂野鬼搶走。

    火燒得很旺，老板娘拿樹枝輕輕挑了挑火堆，叫底下的紙錢也好燒些。

    蘇瀟仍舊隻是靜靜地站在老板娘遠處，將老板娘的一舉一動看在眼裏，卻一話不說。

    老板娘邊挑著火堆，邊斜覷了一眼身後，但也仍舊不說話，等到身前的火堆終於燒盡了，老板娘這才僵硬著身子撐起身。

    老板娘提著竹簍徑直往回走，依舊沒看到蘇瀟一樣，蘇瀟也是低著頭仍舊一言不發，兩下寂靜無言隻留下風雪聲在耳邊呼嘯。

    兩人錯身的瞬間，蘇瀟卻突地伸出手將老板娘手腕拉住，老板娘回頭看蘇瀟一眼，蘇瀟的眼睛也有些發紅，連手也在猛烈地顫抖著，仿佛下了極大的決心。

    老板娘覺得蘇瀟有些不對勁，不由身形頓了頓。然而也隻是一瞬，驀地甩開蘇瀟的手，徑直走進了風雪，留蘇瀟獨自立在雪地。

    ——

    蘇瀟回到酒店的時候身體已經被凍得麻木，拿著房卡的手抖了又抖，好一會兒才將房門打開。

    房間裏尚留著出門時的溫度，蘇瀟趕緊找出藥片，顫抖著手將藥片喂進嘴裏，坐了好半晌，身體這才慢慢恢複感覺到血液在流通。

    她長長舒了口氣，心裏的負擔卻更重，到底還是沒有勇氣麵對老板娘，心裏雖想著道歉請求原諒，然而臨到了，自己往往卻又退縮。沒錯，老板娘的確不願意接受，也壓根不給她道歉的機會，可是，如果真的得找原因，還是要從自己身上著手……

    再轉念想想，今天老板娘能讓她跟著一路去她丈夫的墓前，其實已經很不容易，說起來也算是個小小進步。

    可蘇瀟心裏卻還是難受，自己在這件事上麵，真的太過怯弱，她有些氣餒，但讓她放棄，她知道，絕對不可能。

    晚上大夥都從片場回來，吃晚飯的時候知道蘇瀟明天要走都有些不舍，先是成紫曦離開，然後是駱俊殺青離組，再到蘇瀟明天走，不知不覺有了種曲終人散的感覺。

    蘇瀟笑著同大夥說沒事兒，總有機會再見麵。這般說笑著，眾人心情也跟著好了些許。瞿建東卻隱隱發現蘇瀟情緒不對，雖然臉上在笑，然而眼睛裏卻有著深深的疲倦和思慮。

    一群人高高興興吃過晚飯，蘇瀟回到房間看著自己白天收拾好的行李，心裏卻隱隱有些不是滋味。窗外的雪更加大了，夜色將整個四姑娘山籠罩其中，黑沉沉一片，唯有幾盞路燈昏黃地亮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