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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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子騰現在很焦躁,這個鬼地方沒有靈氣他沒辦法修煉,他的儲物袋被收走,本命法器不知道出了什麽問題沒辦法溝通,門外卻有兩個不知道是人是鬼的家夥悄無聲息地守著。
作為一個絲毫看不到光明的囚徒,杜子騰竭力讓自己保持耐心,那日死得淒慘的侍女已經說明這群家夥毫無人性,杜子騰必須讓自己堅持下去。
杜子騰的感覺很不妙,那個什麽老祖的消失,似乎他被清燉的危險也隨之煙消雲散,但杜子騰發現,那謝琮每次前來探看的眼神都越發陰森可怖。
那種眼神好像無聲的壓力一重又一重壓在杜子騰本就繃緊的心弦之上,好像個等待判刑的死囚,偏偏不知道自己到底會是個什麽樣的死法,也完全看不到希望。
他身邊能夠說一句話的隻有那毫無靈氣的凡人侍女,對方自上次僥幸活下來之後已經完全嚇傻,哪怕杜子騰說太陽是方的也如小雞啄米般點頭,杜子騰隻要說話聲略大一些,她便會驚駭地趴在地上,隻叫想打聽一點點信息的杜子騰徹底無奈。
但就這麽個蠢笨的丫頭,竟然口口聲聲堅持叫他“夫人”,杜子騰數次要糾正,這蠢貨都是一臉驚駭欲絕、仿佛再次見到自己如同伴那副下場的模樣,杜子騰隻能頹然地漸漸適應這個稱呼、適應隨之而來那些亂七八糟在他抵製下勉強保持了中性的衣飾。
這一天,謝琮竟然罕見地不是獨自前來,而是帶了另一個修士,如果那副模樣也能算修士的話。
如果說謝琮似一隻陰暗角落裏的蛇,那這另一個修士就好像是隻墳裏爬出來的鬼,他的皮膚鬆鬆垮垮地掛在骨頭上,仿佛不知道是什麽東西蛀空了他的血肉,甚至轉頭說話時,都能看到那皮膚空空地在晃蕩。
“……就是這個?”
“哼,你還想什麽?這可是老祖的寶貝。”
“隻是你一麵之詞,老祖那等金丹大能到底想要的是什麽,你我豈能探知?”這皮包骨的修士說話時,好像舌頭也被什麽東西吃掉一般,夾著牙齒相磨的聲音含混不清。
“東西就在這兒,你自己決定。”謝琮隻是冷笑,並不打算過多辯解。
好半天,這皮包骨頭的家夥才在杜子騰冰冷的汗水中道:“你開個價。”
“五千血奴,換一成。”
“嘿,你倒是好大的胃口,老祖上次進攻七大正派將將用掉八萬血奴,這些凡間小國生育恢複亦得需要時日,血奴煉製所需材料損耗亦大……”
杜子騰在那磨牙含混的話音間聽懂的血腥事實叫他皮膚上微微起了戰栗,但他麵上隻是一臉莫名其妙地看著這兩個修士,好像不知道他們在這兒墨跡什麽似的有些不耐煩,心中的念頭卻在飛速電轉,無數思量在心中劃過。
謝琮也根本沒那功夫搭理杜子騰,隻是道:“西荒你老蛭最先來,哼,想必肯定是有法子的。”
老蛭根本沒去問謝琮要五千血奴做什麽,那幹枯得仿佛石子一樣的眼中閃過一道精芒:“法子是有的,凡人嘛,反正逼一逼,些許材料總是不愁的。”
謝琮按下心中陰狠:“兩成。”
老蛭轉頭看著杜子騰,伸出滿是裂口的恐怖舌頭舔了舔嘴角:“三成。這可是竭澤而漁,沒你想得那麽容易,值得了這個價。”
杜子騰後頸的汗毛盡皆倒立,就在此時,那被杜子騰打發去查看飯食的凡人侍女恰好推門進屋——杜子騰本是好意叫她避開謝琮免得她嚇得更傻了沒人說話——她回來得真不是時候,往常此時謝琮早離去,今日她回來卻偏偏看清了老蛭口中那恐怖景象,竟發出一聲尖叫,杜子騰隱約甚至還聞到了尿液的腥臊之氣。
謝琮看著老蛭眼中殺意一閃而過,卻緩緩點頭:“成交。”
隨後,杜子騰眼前一花,那活生生的凡人侍女連聲音都未及發出,便連喉嚨一道在謝琮指間直接化為了一團肉泥,杜子騰甚至還從那不時抽搐的部位判斷出對方心髒還在跳動,謝琮眼睛也沒眨,一彈指便從那肉泥中抽出一團紅霧吸入口中,隻剩下一團幹癟的肉塊夾著骨茬兒啪地落在地上。
老蛭卻渾然不覺地一揮袖,不動聲色消解了謝琮那股殺機:“嘖,真是浪費,這西荒可貧瘠得緊,血肉可是頂好的東西喲。”
那團幹肉混合著碎骨就被他吸到嘴邊,那些幹枯得晃蕩的皮膚此時被猛然撐大,隻見皮膚之下仿佛有猛獸在蠕動,房間中響起可怕的咀嚼骨肉之聲。
杜子騰沉默地看著這最後陪伴他的活物消失在這世上,連點肉屑都沒能留下來,徹徹底底地不留痕跡。
直到這兩個邪門修士消失在房間中,那沉悶惡心的血腥味卻始終盤旋,揮之不去地壓抑在杜子騰心頭,叫他惡心得直接吐了出來。
屋子中血腥氣夾雜著酸臭之氣,愈發令人無法忍受,門外的守衛卻依舊如死人一般緘默。
這一刻,杜子騰終於更加深刻地明了了自己的處境:大抵在這些邪門修士眼中,他和那些野獸眼中的一塊肉也沒什麽分別。不,有分別的,分別在於,野獸眼中,餓了就要把肉撕碎吞下去,而這些血戮門修士的眼中,他分明是什麽大補之物,必須要留著,選個好時機,彼此切割劃分之好,才細細吞噬,好期待功力大進。
所以,這些血戮門的修士口中那些密謀根本就沒想過要避開他,就好像他聽到與否根本就不重要,在一件隨時有可能被吞噬吸收的靈物麵前,哪個修士會想著要保密呢?
可笑他還想著戴好麵具扮演好一個傻乎乎的小修士,希冀這些血戮門的修士可以放鬆警惕,叫他尋個時機能逃出去,他甚至還想過,如果能有機會,哪怕再是不便,他也會將那傻瓜凡女打暈了拖出去,免得繼續留在這詭異血腥之地……
然而,一切終究隻是他的想法,如今早已風幹在現實中摔碎在地麵上四分五裂。
杜子騰此時毫無依仗,仿佛回到了他最初睜眼醒來在耿家之時,甚至比那個時候還要更糟,耿家那對夫妻從他這裏拿到的東西非常簡單直接:不惜一切壓榨他的勞動力。
而這血戮門要從他這裏取走的東西恐怕和之前那個要清燉他的血戮門老祖差不多,是他的性命和其他他還不知道的東西。
此時去追究此中原因,無論與他忘卻的過去是否有關都已經毫無意義。
杜子騰腦海中各式各樣的念頭如無數飛蚊般來回盤旋,往複不休,隻叫他吐得更厲害,房間中卻始終死寂一片。
杜子騰吐得連自己的膽汁都快吐幹。
慘淡斜陽透過窗欞的縫隙灑進來,那光線打在銅鏡上又折射在屋子裏,映得屋裏一片亮堂,杜子騰還記得那傻乎乎的侍女反複擦拭銅鏡時一臉的執著:“他們說您是‘夫人’,夫人當然是要有麵光亮鏡子的。”
就好像她認真擦好銅鏡、認真把他打扮得像個夫人,她就能得到這群邪魔的嘉獎逃過一劫似的。
杜子騰嘴唇無聲開合:“傻子。”
他何嚐不是個傻子,本是自身難保,竟會將情義輕易施舍,他應該明白的,無法自保的境地下給出的所謂情義於人於己可能隻是災難,一如今天這侍女,如果不是他那一片狗屎的好意,她一直待在房中也許不會撞上謝琮的殺意……
那個曾經在仙緣鎮上大聲說要讓所有人都能過上更好的、可以選擇的日子的少年此時仰麵躺在血腥惡臭彌漫的房間裏,像具屍體毫無生氣,隻等發臭。
“篤篤篤”的敲門聲將杜子騰自茫然中驚醒,他轉頭,在那光亮的鏡中、隔著無數細小飛塵看到一張了無生氣的麵孔,熟悉卻又陌生。
隨即,杜子騰捂臉,仿佛避開這頹喪模樣,口中竟漸漸笑出聲來。
原來,他是這麽個懦弱又無用的家夥。
隻不過是困在這個血腥恐怖之地被那無形壓力威逼、隻不過是那侍女之死叫他一時難以承擔而已,竟會頹喪至斯。
哈,杜子騰,你自稱小爺意氣風發的模樣可還記得?
你當日在簡家放下狂言想改變整個修真界的想法還記得?
然後,杜子騰坐起了身,在那如血殘陽的最後一縷餘溫中,從被關進來之後他的頭腦從來沒有這樣清醒:他的失常都隻因為這一次困境中他竟然沒有想到一丁點辦法。
杜子騰借著絢麗又黯淡的光芒,凝視著鏡中漸漸端肅起來、有了點輪廓的清秀麵孔:自己到底是從什麽時候起這樣信賴外物的?
符籙確實是他選定之道,在沒有符筆、沒有符紙的現在,他失去依仗便想不到辦法卻將一切怪罪於符道?分明是他自己太過軟弱,嘖,當日在耿家,他的所知所學明明少於現在,卻依舊不曾放棄希望,抓住了那微薄的一點機會,現在他都煉氣八層了,難道會比那時更糟糕?
至於那侍女……杜子騰冷靜地剖析,對於邪道修士而言,她不過是件因著自己而暫時存在的一件附屬物品,可有可無,即使不是今天自己一時心善,她也危如累卵,隨時有可能遭遇不測。
可歎的是昏聵的自己沒能想明白這一點,反而想叫她避開,在這大家都是魚肉的境地下,哪裏又能避得開呢?
無法承擔一個人的命運時,至少不要輕易地去幹涉,無論是好是壞,因為沒有足夠的力量無法承擔得起那幹涉的後果。
歸根到底,還是他不夠強大。
漸漸回過神來杜子騰再次聽到那恒定如機械的節奏:“篤篤篤。”
從來隻有謝琮和侍女進出這房間,謝琮是不會這樣敲門的,侍女……已死,所以來的會是誰?
然而,這定然是個從來沒有見過的家夥。
杜子騰心中篤定,無論什麽樣的變化,有變化就意味著有機會,一如那天早晨在耿家,耿氏夫婦要他換上一身新衣時一般,杜子騰夷然無懼地起身開門。
然而,杜子騰沒有想到,在他剛剛送走一個凡人之時,門外居然又送來了一個。
隻是先前那侍女起碼模樣還算順眼……眼前這個,咳,把氣息換一換就可以混進那群邪魔中包管不會讓任何人懷疑。
對方一身惡臭,駝背瘸腿,臉上更是被密密麻麻的腫瘡密覆,直叫人望而生畏。
來人並不開口卻徑自進屋,杜子騰一怔之下,心中那些積極應變的想法還沒來得及兌現,這叫駝背的瘸子將東西扔在桌子上轉身就走。
杜子騰一看,居然是個粗陋的食盒,這是新來的送飯的?
“喂!”杜子騰出聲。
那瘸子依舊一瘸一拐地走遠了,好像不隻是瘸,還聾。
杜子騰那一聲大喊沒叫他回頭,反倒是引來門口兩個守衛冰冷的血瞳,杜子騰知道,也許謝琮正透過這兩雙非人的眼睛注視著自己。
他臉不改色地啐了一口道:“我明明今天交待了要吃豆腐的,混賬!”
那瘸子身形微不可察地一僵,然後消失在屋子門口。
木門再次轟然關上,杜子騰微微眯了眯眼睛,他不著急,隻是坐在桌前開始吃飯,當務之急,是要先梳理清楚逃離的辦法。
另一個杜子騰仿佛在冷冷地血戮門的一切,那謝琮這是個野心勃勃卻又手腕了得的家夥,但看得出來,這些所有邪門修士都對那個不知所蹤的血戮老祖十分畏懼,並不是那麽甘願追隨謝琮。
謝琮心中對於那老祖的恐懼怕也不少,但他敢拿著包括杜子騰在內的籌碼大肆招兵買馬……杜子騰很懷疑,這家夥定是知道什麽消息才能這般有恃無恐,不怕那什麽老祖回頭來報複。
這裏麵也不知道有沒有什麽可以利用的時機,杜子騰扒著飯皺眉苦思,他能利用的手段太少,這屋子裏皆是凡物,偏偏他要對付的是一群毫無人性的邪門修士,真是一手爛牌,杜子騰隻得將這血戮門中每一個細節翻來覆去地思量。
不知怎地,杜子騰回想起那滿身惡臭的送飯人好像足底還沾著點柴灰、袖口有些汙膩好像灶灰油煙凝成?難道竟然是廚子?侍女死後無人送飯,隻得廚子親自前來?杜子騰吃著還算可口的飯食,想著之前那些還算可以入口的食物,不由有些古怪地想到,這臭烘烘的家夥居然廚藝尚可……也不知有沒有可以挖掘利用之處。
沒有靈氣無法修煉,卻不代表沒有符筆符籙無法畫符,原來在耿家時,一切皆無不是也摸索出法子了麽?
隻是在這裏,一切尚需小心謹慎。而畫出的符籙必須用在刀刃上。
下一次,當那一身惡臭的廚子再次前來時,杜子騰好整以暇地坐在桌前,挑剔地道:“你站住,我昨天說過要吃豆腐,你聾了嗎?”
廚子聽而不聞,隻放下今日的食盒之後,認真收拾著昨日的食盒。
就是現在,杜子騰眼中堅定之色一閃而過,借著廚子那巨大的駝背遮擋,他的手指在桌前一抹,點點星火躍然桌麵,竟緩緩拚成一行字:“你想長生不老修煉成仙麽?”
那廚子似乎是被眼前這一幕震懾,收拾的動作竟是緩了一緩,眼中神色無比奇異。
杜子騰心道:還好還好,是個識字的,不然他還得說話來遮掩。
然後他口中道:“明日給我帶豆腐,記住了?”
打開飯盒,在飯菜香氣遮掩下,那寫在被單一角的符籙早已承受不起,化為細灰,完全沒有引起門外守衛的注意。
那廚子一聲不吭地收拾好轉身一瘸一拐地離去,就如昨日一般。
杜子騰完全不知道明天會不會有豆腐吃,但他知道,剛剛那番舉動很是冒險,盡管他已經一再小心,若是叫這廚子將一切報給謝琮,雖然他沒有留下任何把柄,但必定會引起謝琮的警惕,但杜子騰相信,對一個凡人而言,如果出於恐懼不願意接受這等修真之事,那麽也會出於同樣的恐懼,不會主動招惹那些邪魔,便不會主動將此事上報,如此,也不會多牽累一個凡人。
所以這廚子的態度,隻看明天到底會不會有豆腐吃了,杜子騰苦中作樂地想:哈,起碼能叫個凡人開開眼界。
就算此路不通,杜小爺也能想出另一條來!
杜子騰狠狠地吃著嘴裏的飯菜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