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死以後，要走一趟奈何橋。橋頭有個老婆婆，世稱孟婆，專遞忘情的湯水。飲過之後，人世中經曆的一切，皆會忘得幹幹淨淨。

    此時此刻，張三小兄弟不幸離世，正要踏上那奈何橋。停步於孟婆身邊，接過傳說中的忘情湯。雖眷戀紅塵，但亦曉得無力重生，英勇就義般地打算一口悶完。奈何才飲一小口，便忍不住吐出來，“孟婆，你這湯……是不是太苦了？”

    孟婆微翹蘭花指，將他方才吐出來的湯水盡數弄回碗裏。笑著搖搖頭，扯了些飽含禪意的言語回答，“慧能曾曰‘不是風動，不是幡動，仁者心動。’此番，不是湯苦，不是嘴苦，苦的是施主的心！”

    孟婆文縐縐的一席話，讓張三的眼眶子頓時冒出兩行清淚，“我是苦啊，三歲沒了爹，四歲沒了娘，靠吃百家飯長大。風裏來雨裏去，打工數十載才存夠老婆本。剛將隔壁家的小花妹妹追到手，卻在路上莫名其妙被人追，一不留意就被突然竄出的麵包車撞死了！您說，這天下還有比我更苦的嗎？”

    孟婆無感，畢竟聽過許多比之更慘的人事，早聽得麻木。耐著性子勸解，“凡人皆有一死，或輕於鴻毛，或重於泰山。雖然意義不同，其實都是死，也不必計較太多！”

    張三的淚珠滾滾往下落，搶話，“可我不甘心啊，還有那麽多抱負沒來得及做！小花沒娶，孩子沒生……感覺白走了人間一趟！”他一肚子委屈，不吐不快，“原本幸福就在眼前，偏偏一眨眼什麽都沒了！就好像做了個美夢，在最美的時候被人‘咣當’踹一腳，踹醒了。如今錢沒了，老婆也是別人的……心情啊，是要有多絕望就多絕望。孟婆，你經曆過那種撕心裂肺的絕望嗎？”

    當然經曆過！我最難受的事，是遇上過個話嘮。不肯上路，坐在橋邊跟我說了一千年的話！將老娘的耳朵都嘮叨出繭子了！”孟婆這般說，當然是望其理解，少說無用的廢話，該幹啥幹啥去。她並不善談，性喜安靜，可業務範圍又決定了必定需有許多廢話。良言苦勸，“你要覺得白走了一趟，此時更該喝下忘情湯。盡快轉世為人，將你沒做的快去做了！”

    可是……萬一下輩子也這樣庸庸無能呢？孟婆，要不，我不轉世了，留在這給你為奴為仆！”張三放下手中的碗，準備學那千年嘮嗑的仁兄，“你看，這奈何橋搖搖晃晃的，像是年久失修！”張三微抬腳掌，踩上麵前的橋板，試了一腳後，趕緊收回來，“這橋有些年頭了吧？早該過了安全使用年限了吧？我生前做過修橋的活，可以幫你修補修補。”

    孟婆對這種賴著不走的最為討厭，強壓怒氣，順著他的話，“好呀！不過，我可要說清楚，做這活是沒工錢的，另外……”孟婆故意頓了頓話，一字一句慢慢說，“想待在我身邊，還得先通過點考驗！”

    張三頓覺不妥，“還要考驗？啥子考驗咯？”

    孟婆意態閑閑地回答，“什麽刀山火海就不說了，油鍋裏燙一燙涮一涮自然是要的…”

    算了，我還是選擇老實喝湯。”自小見到個針頭都要拚命逃避的張三，非常有自知之明，絕對是受不得那些痛。湯苦總好過肉痛啊！他捏著鼻子，表情掙裂地抿了一口，實在還是喝不下去，“我再歇歇，咱兩再嘮嘮嗑！”

    其實，你越是拖延，湯水就會變得越苦！何必呢！”孟婆真想掐住他的下巴，將忘情湯灌進去，再一腳將他踹上奈何橋。然而陰司有明文規定，要全心全意友善服務。所以，隻能壓著性子繼續勸導，“苦不苦，幸不幸，都已不重要。前程往事，在你喝下這碗湯的時候，都會得到解脫。”

    張三眨巴著晶瑩的大眼睛，“可是實在太苦了，能加點糖麽？”

    能是能，就是不那麽簡單。”

    不簡單？”張三嘴甜博好感，“孟婆婆人美心善，請行行好，多多通融啦！”

    孟婆見其一臉不明世事的模樣，直白指了條明路，“一勺糖，一兩金！”

    你在逗我玩呢？”張三攤攤雙手，“我現在就一縷清魂，兩袖清風的，身上哪有錢！”

    孟婆微微揚起一側嘴角，“其實你有的東西比你想象得多，用過信用卡吧？”

    張三被嚇住了，“靠，難不成這還搞透支業務？”

    孟婆點頭，“信用卡可以透支，我這也可以提供透支服務。比方說，你可以拿自己來世的健康換現在的一勺糖。”

    別急，讓我捋一捋！”張三盤腿坐下，扣著腳丫子分析，“如果我把來世的健康押給你換一勺糖，那麽來世我就沒健康了？會成為一個病秧子？”

    對！”

    張三腦子轉得慢，但不是很笨，“算了，我不傻！我才不要來世病病痛痛地活一輩子咧！”

    那還廢啥話！”孟婆的耐性已經耗到極限了，“嘿，小兄弟快點喝了，後麵還有等著的。你要是不喝，就下地獄玩玩先。”

    有話好說嘛！”張三挪動身子，坐在孟婆旁邊，笑著給她捶背按摩，“那，先讓下一位喝。我在這坐坐，緩一緩。就再坐一會，保證下一個喝完，我就喝。”

    孟婆無奈搖頭，打了個響指，讓下一位進來。

    張三瞅了一眼，立即彈起身子，指著下一個進來的男子，“你，你，你是逼死我的壞人……”

    小哥，東西可以亂吃，話卻不能亂講哦！”來人姓李名四，說話慢條細理，“我是警察，警察追小偷，有什麽不對？”

    張三據理力爭，“可我不是小偷啊！”

    李四更有理，“問題是，我也沒追你啊！我追的是你後麵那個人，我都不曉得你為啥子跑？”

    什麽？追的不是自己？居然是個烏龍？張三哆嗦著指尖，“俺小時候老被人追著打，所以長大了，看著人追，就想跑！你真是警察？當時咋沒穿警服呢？”

    你沒聽過便衣警察？”李四哭笑不得，“你可曉得，你那一跑，攪亂了我的視線。還以為你是那小偷的同夥，故意來混淆視聽的！”

    我不是！”張三心情又鬱悶了一層，懶得多解釋。默了片刻，好奇問，“哎，你怎麽也死了？”

    跟那小偷博弈的時候，被他的刀捅到，就光榮犧牲了。”李四歎了口氣，“算了，生死有命，我也沒什麽好說的。”

    張三愣了愣，頓覺麵前人言行高尚。拱手讚歎，“大哥是條真漢子，我佩服。”

    李四擺擺手，示意不值得一提。轉向孟婆，“湯呢？”

    孟婆攤開手心，一碗忘情湯浮於掌上。遞過去，“李四施主，因你當警察的這輩子做了許多好事。所以當下可以許個心願，在來世時達成！”

    張三立即感受到不公平對待，急忙插嘴，“為什麽他可以許願，我不能。我也做了許多好事呀……”張三抓破腦袋，也沒具體說出做過啥好事。隻能先賣慘，“而且我死的冤呢，莫名其妙被車撞，太倒黴了！應該有補償！”

    孟婆斜睨一眼，“你自己跑步不看路，累得人家正常駕駛的司機撞死你，人家才虧呢！”

    張三低喃，“你就不能同情同情我嗎？說話太理智，良心不會痛嗎？”

    孟婆直接對慫，“我沒良心，所以沒感覺。”

    張三無奈，“好吧，我無話可說，算你贏。”

    李四一口飲盡湯，笑著給兩位打圓場，“不必爭了！把我的心願給張三許吧，畢竟這輩子，我感覺還是欠了他。若我不追，他也不會跑，自然也不會有此一劫了。”

    張三瞪大眼睛，感動得一塌糊塗。雖然自己的死與他有那麽丁點關係，但也並非完全他的錯。支吾說話，“喂……兄弟，你真給我？這麽好的機會，真給我？”

    李四已踏上了奈何橋，背著擺了擺手，“小事一樁，不足掛齒。”

    你看看人家的覺悟！”孟婆給李四的背影投去讚許的眼光，用蔑視的表情瞧向張三，“既然李四將機會送給你，你就說吧，想要什麽？”

    張三看看奈何橋，低頭思了思，又來回踱了幾步，幾經思量，終於開口，“我想來世跟李四建立深厚的交情……他是好人，一定能照顧好我。”

    行！”孟婆指著他沒喝完的湯，忽悠，“心願是有時效的，你再不喝湯上路，心願就自動取消了。”

    啊！？我馬上喝！”張三捏著鼻子喝下忘情湯，急急奔上奈何橋，轉眼便沒了影，隻剩橋下一汪河水靜緩地流淌。

    孟婆敲了敲空碗，“陰君，出來吧，該你做事了。”

    一襲黑衣的陰君現出真身，手持一筆一本。筆尖微動，開始撰寫方才兩人的來世走向。一邊寫一邊低咕，“為毛生前有糾葛的人，來世總還想著有關係呢。是不是，下一世，該把他們兩寫在一起。譬如，談談情……”

    孟婆轉著手中的空碗，笑說，“若是加上戀情，估計又能糾纏好幾世！”

    陰君揮灑筆尖，“怕啥，咱們都看過能纏著十來世的！”

    嘿，真別亂寫。我可受不得煩！”孟婆一臉肅色，“那些受了情傷的，基本到我這，鐵定先要哭個三天三夜。”

    是好事啊，沒有眼淚，這橋下的水便會幹涸，你便沒熬湯的水了！”

    孟婆白了一眼，“別胡謅，像是真為了我似的！”

    陰君含笑，“我就說說，你咋最近脾氣這麽大？難怪熬的湯越來越苦！還忽悠別人，是他們自己心苦！”

    關你啥事！你不說話，沒人把你當啞巴！”孟婆雙手攏胸，靠著橋欄休憩。

    陰君秉著好男不跟女鬥的態度，閉上嘴。寫完張三李四的去向後，方才再度開口，“啊，對了。你最關心的那一對，近期估計會有情況了！”

    孟婆微睜眼，“是麽？但願他們不要再彼此傷害了，揪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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