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稀坐在新辦公桌前，將領口的蝴蝶結扯下來，解開最上麵的扣子，頓時感覺輕鬆多了。看來，她不大適合裝優雅，別人看不慣，自己也不舒服。

    一切準備妥當，開始埋頭審看剛抱過來的結構圖。作為一名新入職的結構師，雖然處於菜鳥階段，但也曉得以後的主要工作是繪製建築的結構圖。一棟普通的房屋，經過被甲方確定的建築設計方案後，便要出施工圖，施工圖中就包括結構圖，涉及房屋中梁板柱等構件的尺寸、配筋等。簡單的說，現在的建築多以鋼筋混凝土為基本類型，需根據每個構件的受力情況，選擇合適的尺寸、混凝土強度和配筋量等。如果選擇過大，會增加成本，而選擇過小，會使房屋不安全。所以，一定要合適！結構圖上的合適，可以讓人一眼瞧透出圖人的能力高低。當然，楊稀還沒練到那麽高的段數，初看圖時，一點想法都沒有。

    她應聘的時候撒謊有多年工作經驗，其實從沒幹過相關的活計，要從腦袋裏將自學的知識應用出來，一時還頗困難。好在仙人的腦子靈活，記憶力超強，慢慢地也漸入佳境。

    楊稀對圖紙上的鋼筋符號逐漸熟悉，愈發覺得有意思。冒出個有趣的想法，若是再過幾百年還恢複不了仙力不能上天，幹脆買塊地自己設計庭院，將其弄成跟仙境一般，讓眾路神仙羨慕嫉妒恨……她一時浮想聯翩，幻想自己嘚瑟地活在凡間，就是玉帝來請也端著架子不回去。越想越神氣，不由得彎起嘴角笑。白天做的白日夢，果然讓內心舒坦！

    一個聲音打斷了她的白日夢，“小楊，午餐時間到了！”

    楊稀甩開胡思亂想，回過神來。感覺才坐下沒夠一個小時，居然就到吃午飯的時間？看了眼來人，是王燁！來此初次應聘時，就是他考核自己的專業能力。王燁人似乎不錯，比如上回他考查她時，楊稀因為有些緊張，很多方麵答得不是特別好，他隻是微笑地指出，並沒有為難。還當場拍板，一定會錄取。沒過幾天，也真的給了offer。所以，楊稀對麵前人的印象頗佳。

    王燁也是做結構設計的，隨意看了眼楊稀審過的一張圖紙上打圈的地方，伸出食指，指了指，“這兩根相鄰的梁，你覺得有問題？”

    恩！我也不知道想的對不對！”楊稀試著說出心中的想法，“我覺得，這根梁裏的鋼筋沒必要和旁邊的一樣，雖然相鄰，畢竟這邊梁的荷載不如旁邊的大。”梁中的配筋由其受到的力決定，梁所受的力在結構上稱為荷載。她的想法是，受荷不同的梁當然不能用一樣的配筋。承受荷載大的應該配筋率高，反之，較低受力情況下的梁自然不需要太多鋼筋。所以，她認為圖紙上這兩根受荷不同的梁配筋應該不同，可圖上卻是配得一致了！

    王燁笑著回應，“你說的沒錯，但是，我們有時候為了考慮施工方便，會把鋼筋直接拉通。分開配筋就不好拉通，施工很不方便。”

    楊稀很快明白他所說拉通鋼筋的意思，當兩根梁的配筋不同時，如果想強行一致，可選擇較大的鋼筋量同時配在兩根梁中，兩梁相鄰的話，鋼筋可以直接貫穿，避免切割、綁紮等不方便的施工措施。雖然方便了施工，但楊稀還是挺疑惑，“施工是方便了，可若是拉通，必然會為了安全而選擇大的配筋，便會增加鋼筋量。增加鋼筋量豈不是也意味著增加造價？”

    這個僅是八層住宅，增加點鋼筋量的浪費不打緊！”王燁耐心解釋，“如果是高層，我們才會更詳盡地考慮，擇最優的配筋率。”

    哦！”楊稀想了想，感覺他說得很在理，為了幾根鋼筋增加施工人員作業難度，確實有些得不償失。自己死扣著腦袋裏麵的知識，沒轉換到實際情況中，看來還是缺乏實戰經驗所致。想來，以後還要多下點工地增加現場經驗才好。

    以後有什麽不懂的，就直接問我！”王燁笑著轉換話題，“現在到午休時間了，一起去吃飯吧。”

    楊稀習慣一次性做好手中的活計，不大喜歡被打斷。但有人熱情相邀，特別是初來乍到也不好拒絕。將指間的筆蓋上筆帽，點點頭，“好，我請客。”

    王燁忙拒絕，“怎麽能讓新人請，我請！”

    前方一小哥吹了聲口哨引起注意，嘻笑插話，“楊工，你可別上當。王燁對每個新來的妹子都特別熱情，小心他別有用意。”

    瞎說什麽！”王燁揉起桌上一張廢紙，玩笑地砸向那多嘴的小哥，“我就是關心新同事！”

    楊稀僅當個笑話，並未多在意。提高嗓音說，“大夥一起吃午飯吧，今天我請客，還請以後多多關照。”

    前台管人事的姑娘原本已經走出門，聽見風聲，立即回身湊上來，“去哪吃？徐記甜品店？”

    一建築科的女子打趣，“董羽，你咋天天想吃甜品？不嫌膩麽？吃多了，小心長胖。”

    董羽瞥了瞥嘴，半撒嬌的語氣，“莉姐，不許說我胖哦！”

    被叫莉姐的，姓向名莉。算是陳威之下的另一個重要負責人，建築科的事務基本都由她負責。含笑回應，“我是好心提醒，見你天天去健身房辛苦。”

    董羽不以為然，“徐記甜品店裏放的都是天然蔗糖，不會增加太多熱量的。”

    天然蔗糖不是糖麽？不增加熱量麽？向莉掀了掀嘴皮，想說你就聽別人亂忽悠吧！思了思，終究還是沒說出口。好心的一句話，也許在其她人眼裏並不認為是善意。

    楊稀正愁不知附近哪有好吃的館子，既然已經有人提出來，便懶得再花費精力找其它場所，試探問，“咱就去吃甜品，行不？”

    眾人沒什麽意見，便一齊出發。展宏設計院規模不大，隻有建築和結構兩個科室，水電暖通等其它專業都是外包的，所以加上清潔阿姨也就二十來人。

    徐記甜品店在樓下，店麵不大，然生意紅火。好在董羽跟老板娘熟悉，直接定了後間的私人大包廂，免了等位置的時間。

    董羽當仁不讓地成為點餐人，將店裏的招牌盡數點了。很快，桌上滿是甜品小食。大夥的戰鬥力皆不強，吃了許久，一半都沒消化掉。董羽雖然喜歡吃甜食，但每樣僅嚐一點，既滿足了饞嘴又保證不增太多體重，可謂考慮周全。

    吃得最嗨的是楊稀，暗讚這裏的甜品確實不膩，頗有以前在某個皇宮裏混吃混喝的味道。一時，又生了點感慨。

    古時，要吃點好的，隻能混到皇宮貴族家裏，方才淘得到像樣的食物。但如今的社會，隨處可見好吃好喝的，且花樣百出。連師姐都對當下花花世界的美食讚不絕口，每次來看她，必定拉著一起去海吃胡喝一通。

    師姐還對凡間日益變化的時裝產生濃厚的興趣，亦經常拖著楊稀去各大場所買衣裳，不過那些花裏胡哨的衣裙僅敢在楊稀麵前穿穿。若是回到灶神身邊或是天庭，玥茹便又需換回從前老舊款式的長衣長裙。楊稀感慨，為啥人間翻天覆地地變化了，天上卻似乎還是從前的老樣子，衣食住行樣樣沒變！？

    大約是神仙們不需要改變，也活得很好，所以缺乏改變的動力！？但人就不同了，隻有不停地進步，才能探索到未知的領域。也不曉得，凡人什麽時候能探破仙界，最終像仙者一樣能夠長生且來去自如。若真有那麽一天，人仙會是融合，還是爭鬥？楊稀驅散胡思亂想，但覺這種事也輪不到自己瞎操心。她當下隻在乎，什麽時候能回到師傅身邊盡孝，不再孤獨地遊蕩。

    坐在楊稀身邊的向莉，見其一直沉默寡言，忍不住打擾，“你在想什麽？”

    楊稀回過神，輕笑，“沒什麽！”隻能說沒什麽啊！如果告訴周圍的同事，自己不是人，不曉得他們還會不會跟她坐在一起有說有笑？從過往的經驗看，應該會先將她說的話當做玩笑，而後認為她有神經病，最後慢慢疏遠……晃蕩人間數千年，大多數時候，她和別人說真實身份時，都會遭到懷疑，畢竟她沒任何仙力，無法證明什麽。

    楊稀記憶很深刻的事，是某次向一位當時玩得特要好的女性朋友坦白，其半信半疑地問她能否上天入地？能否點石為金？能否起死回生？楊稀一一搖頭後，對方捂著嘴巴大笑她開玩笑不著邊際。其實，她真沒開玩笑，但有點失落，亦感覺些許丟臉。做仙做到她這種地步，著實不容易。臉皮再厚，也不敢再輕易說是仙。侮辱自己的名聲不打緊，不能破壞仙者的形象才是最重要。

    當然，也有相信她的人，然心思卻忒複雜，想讓楊稀端著仙者的身份，做些轟轟烈烈的大事。譬如收容信徒大賺一筆，或是開疆拓土做人間王者。楊稀聽罷，滿臉落下無奈的汗珠。隻好請師姐幫忙將那些人的記憶刪除，不許其再到處宣揚她是仙的身份。

    那麽多年來，隻有一個人最懂她，最相信她。就是五百年前的武小貝！他沒有懷疑朋友的言語，沒有仗著她的身份招搖。他給了她最真切的友誼，把她當做好兄弟相待。可惜，她卻沒能救他。楊稀一直很愧疚，痛恨自己的無能，讓他死在牢房裏。她很長時間沒法走出心結，甚至偏執地認為武小貝是沾上自己，才會惹得一身黴氣。所以，沒有刻意打聽轉世後的小貝去了哪，認為他不再沾上自己會過得更好。或許，她沒法再次忍受他的離開。說到底，她也不過個脆弱的仙，一個沒法完全斬斷七情六欲而淡泊生活的廢柴仙。

    楊稀心底盡是無聲的歎息，舀了碗湯圓吃，希望糖水能稀釋滿肚子的苦楚。

    吃到半途，陳威接到個來電，便往門外出去說話。

    有同事見狀立即推測，“陳工接的電話，肯定是林總打來的！”

    楊稀了解過這裏的老板姓林，大家都稱他林總。但從應聘到入職都沒見過其人，好奇問，“林總不經常來麽？”

    董羽一邊吃著炒年糕一邊接話，“開年會的時候，應該會遇上，來發年終獎。林總雖不常來，但接的活不少！前不久剛撈了個‘碧山城’項目，就是林總最新談成功的活。”

    向莉笑得燦爛，“別小瞧這個項目，是‘社銘集團’下的工程，設計費足夠我們院一年的開銷。”

    哦！？”楊稀研究過許多建築企業，曉得“社銘集團”是國內的龍頭房企，最近在本市拿了一塊地，準備做商住多樣化開發，想必就是董羽口中的“碧山城”項目。隻是，社銘那麽大的集團，為什麽將活賞給這個就二十多人的小設計院呢？

    一年長些的男子，彈了彈指間的煙灰，似看透了楊稀此刻略顯茫然的神色代表什麽。半調侃，“楊工一定在想，咱們小門小院，咋能接到這麽大個活？”

    楊稀誠實地點點頭，說老實話，她原本沒指望在這家設計院發大財，每月領點小打小鬧的工資混日子也算是不錯了。但能接到社銘的活，想必績效會增加不少。她的工資分兩個部分，一部分是基本工資，另一個部分就是績效。績效跟做的活有關，也跟活計中的設計費大有關係。類似於提成，設計費越多，分到的錢也就越多。楊稀不貪財，但愛財，想到有可能大賺一筆，心底頓時歡喜許多。

    王燁解釋，“林總嘴巴能說，人脈也好，能拉回不少活。另外，咱們陳工也很厲害…”他看了眼外麵，雙目充滿了敬佩，“有誰能像陳工那麽有本事，一級建築、結構注冊師雙證！競‘碧山城’的標時，陳工的建築方案拿出去後，‘社銘集團’立即愛不釋手。”

    唔！”楊稀心感佩服，她知道，做建築相關專業的，都需通過些考試，以取得行業證書而證明實力。比如，做建築設計的以考過一級建築師證為驕傲，做結構的便是以一級結構師為目標。因為專業性的差異，若能同時擁有幾個證的當屬鳳毛麟角。

    楊稀望了一眼還在門外打電話的陳威，淺藍色的小格子襯衫加卡其褲，腳踏一雙灰色休閑鞋，絲毫看不出有什麽厲害的地方，就似凡間普普通通的男人。但人不可貌相其，能考過建築和結構的一級注冊師，想必真心不是簡單。有能力還能拿到其中一個證，已是業界的佼佼者，何況是雙證！她曾看過曆年的注冊師考題，有很大的深度，絕非渾水摸魚能混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