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不是我不回去,而是我已經回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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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聲幽怨,觸水清寒,芙蓉傾城般的冷豔,飄蕩著牡丹的馥香。晨曦輕盈的朝露,像憑欄袖拂的楊花,點點與斑斑。
伏案,又豈知花弄影牆,飄灑了一路風霜?和睦的汴梁,留下了宰相府中西廂閣的悲涼,瑤琴撫彈,純魚惆悵的目光:“溯兮,斷戟不全,殘甲難安?又何苦至此呢?”
自從傳來逸倫陣亡的消息,溯兮便癡傻一般,欲哭無淚,欲語無言。
溯兮苦笑:“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你們就保證他死了嗎?他答應過我會回來的,就會回來。”
純魚不忍心,說話吞吐,溯兮如何察言觀色,問向純魚:“你有什麽話便直說,平常卻不見你如此。”
純魚哽咽。
溯兮料想,定是不利己之事,微笑一下,讓他直言何事?純魚見狀,也不隱瞞,道:“義父欲將你送出。”
琴弦斷,溯兮停手,呆滯的目光望向瑤琴。
純魚於心不忍:“我便向他要了你。”
溯兮苦笑,麵色難堪,語氣平淡非常,問純魚為何這樣做?
純魚也不轉彎抹角,直言道:“二哥是為我而死的,況他走時,我答應他好好照顧你。”
溯兮無奈,似在挖苦自己:“所以,與其讓別人踐踏我,不如將我留下?”
純魚不語。
溯兮道:“可如此,你是否想過那個在遠方牽掛著你的人。”純魚不答。
許久,方告知溯兮:“你放心,我會遵從你的意願,好好照顧你的。”說罷離開。
看著純魚遠去的背影,溯兮臉上一絲若有若無的笑,問鵲兒:“鵲兒,我說話一針見血,總以德報怨,是不是我太猖狂了?”
鵲兒不忍心,諾諾的問了句:“姑娘,那你會嫁麽?”
溯兮冷笑,低下了頭看斷弦的琴:“人總有年老色衰的一天,難不成到我人老珠黃時再嫁麽?”對呀!失去了逸倫的依靠,她還能利用誰呢?
鵲兒想到逸倫死訊傳來後溯兮的傷悲,如今卻又自嘲自諷,很是無奈:“姑娘,花總會凋零,可它不會讓所有人看到她枯萎的一麵,故願舍棄生命,隻怕玷汙了襯托它的綠葉,可姑娘,你有沒有想過綠葉是願意看到花朵比它早死麽?”
溯兮一震,轉頭去看淚流滿麵的鵲兒,表麵由麻木到不忍,扶起跪著的鵲兒,那般語重心長:“姐姐說淚水是弱者的東西,可它除了是弱者的東西還是令人擔憂的東西。”
起身,走向窗子:“世事難料,永遠沒有最好,誰都願意為自己所愛的人所愛的事付出一切,哪怕清楚的知道自己的行為是造成他們最痛苦的事,可無可奈何,隻得明知不可而為之,起碼那是他們愛的方式。”
鵲兒用帕拭淚:“鵲兒知道姑娘的難處,寄人籬下,必遭人踐踏。也知道姑娘所說的、做的都會是對的,都一味聽從,可鵲兒知道有些感情是勉強不了的,你不想我們每一個人看到你的怯弱……”
溯兮打斷鵲兒的談話,讓她別說。誰知鵲兒反駁,激動非常:“姑娘,鵲兒要說,不論你做什麽,鵲兒死都隨你,所以姑娘不必都把事藏在心裏,讓自己難受。”
溯兮轉過身,抱住鵲兒,淡淡的微笑。
黑色籠罩了一切房屋,月色朦朧,樹影婆娑,風兒輕輕,吹拂著群星那晶亮的臉龐。溯兮打理好一切,欲翻窗而去,隻見鵲兒已擋在窗口,欲逃時,被鵲兒叫到。
溯兮停下,頓悟鵲兒今日所言的一切,回頭,拆開麵紗:“你什麽時候知道的?”
鵲兒含淚,隔著窗戶:“很早很早,對不起,姑娘。”溯兮擔驚,轉過身,坐在床上。
鵲兒開門進來,關了窗戶,跪在床前,溯兮不知何意,隻見鵲兒的眼淚如斷線的珠子,簌簌而下:“姑娘,曾想你有多麽高尚的品德,文武雙全,禮德兼備,不被金錢驅使,不被權利控製,可鵲兒錯了。”
溯兮冷笑,殺氣重重:“你都知道了?”
鵲兒堅定的點了點頭,說時遲那時快,白皙的手已掐在鵲兒的項上,令人窒息,黑暗中僅有淚水,溯兮的眼淚盈滿眼眶:“知道我秘密的人都得死。”
鵲兒也不掙紮,隻是潸潸淚落,任往昔的情形皆浮在眼前,轉軸拔弦,吟詩頌詞,飄飄歌唱,翩翩舞姿……讓溯兮慢慢鬆開了手:“你為何告知我?”
鵲兒喘息,很是堅定:“因為我知道姑娘不會殺了我。”
溯兮仇恨的目光變淡問她為何今晚阻止自己?
鵲兒道:“大人已布下天羅地網。”
你告的密?”溯兮問道。
鵲兒拿出匕首,遞給溯兮:“姑娘,大少爺死了,我不忍心姑娘像一隻被困牢籠不被人保護的鳥,二少爺與老爺同心,他不會善待你的,姑娘,你走後便不要再回來了!”
聽鵲兒言自肺腑,好不感動,可如今不正是鵲兒說的自身難保嗎?苦笑:“走,走去哪兒?六歲時我便和姐姐走失,就嚐到了沒有親人的痛,我進趙府,不是為了兒女情長,而是報仇!”
鵲兒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使盡搖頭:“姑娘,你醒醒吧!老爺萬人之上,又豈是那麽容易被殺的?今日說了如此多,才讓我放下這個決定,你為何不懂呢?”
溯兮後退幾步,堅定的搖頭:“不成功便成仁,你不必白費口舌了,除非死,我是不會走的。”
那你要背負對大少爺的不忠任人淩虐麽?”鵲兒激動:“還是你要你九泉之下的父母不能瞑目?你好好活著才是他們最大的幸福。”
溯兮好似一個沒有感情的動物,冷笑:“活著?苟活一天都讓我窒息,何況活下去呢?你起來吧!鵲兒,不必如此,三天之後,我嫁便是,起碼,我多了親切趙普的機會,恨不得,恨不得我嫁的是他!”溯兮咬牙切齒。
鵲兒反駁道:“那大少爺的愛呢?他為你所做的一切呢?”
溯兮冷笑道:“早就沒了一切,除了仇恨。”
鵲兒搖頭,慢慢起身,一步步後退:“姑娘,你為何讓鵲兒覺得你那麽可怕,你是人呐!有血有肉的人呐!人生最大的不就是愛麽?你要踐踏它到一文不值麽?所有的,所有的隻不過是你複仇的工具罷了,少爺是,我也是,一切的一切都是。”
開門欲離,被溯兮擋住,鵲兒有一絲希望,期待她解釋的機會。
溯兮的言語仿佛冬日裏澆下一盆冷水:“你若說穿我的身世,我不會顧忌姐妹情誼的。”
這一句比冰還冷的話讓鵲兒涼透的心更冷了,冷笑一下:“我還是一個人,一個以愛為大的人。”
推開溯兮回到自己的房間蒙頭大哭,無聲的淚水,不再是弱者的東西。
而溯兮呆坐在地上,拳頭捏得很緊,咬牙切齒:“趙普,我要你為你所做的一切付出代價。”
三天後,街市兩旁,幾案齊整,人山人海,爭相看熱鬧,地上擺滿了花瓣,無一人敢說閑話,隻是羨慕,痕兒從人群中竄出來,憶起了剛來的場麵,樂嗬到:“又這麽熱鬧啊!是不是每天都這麽熱鬧?”
一位婦人聽痕兒這般戲語,笑道:“這位姑娘是外來的吧?你的運氣真好,今天宰相府娶媳婦,喜事臨門啊!”
痕兒有禮貌的問道:“娶親?是哪家的新娘子啊?漂亮嗎?”一聽到此處,婦人立馬變了臉色,連忙走開。
痕兒追問:“大嬸,你還沒有告訴我她是哪家的新娘子呢?”
頓時,喜慶之樂響起,仙女散花,天籟之音,八抬大轎,紅豔四射,無不讓人驚歎。痕兒傻了眼,口水都流出來了,迫不及待想看一麵新娘子。忙跟著驕子跑:“上次錯失了個小美人,這次還不看回來。”
隻見轎邊行走的女孩,比自己大不了幾歲,特別的親切,想跟她說幾句話,卻被官兵阻止,到了轉彎處,一群吆喝聲:“新郎官來接新娘了!”
痕兒投去目光,遠看那笑意盈盈的新郎英俊瀟灑,痕兒樂道:“還是這兒的美男子多。”
白馬一步步走近,痕兒的笑僵在那兒,淚盈滿眼眶,被人擠著,仿佛被風吹拂的無力的野花。嘶喊道:“杜純魚!”
無奈嘈雜聲、樂音聲、笑聲,蓋過了她的聲音,想飛過去揪住他卻無力掙脫,想到古洞活潑的鎖釋和苦等的鈺兒更加憤怒不已,不忍打起百姓來。這才贏來了純魚的目光,那般詫異,恐懼,害怕,叫了聲鈺兒。官兵被痕兒打的落花流水,可官兵越來越多,雙手難敵四手,痕兒被製住。純魚回頭看到痕兒被踢打的局麵,忍心,騎著白馬離去。
痕兒淚水不斷落下,無力還手,正在自己被揉碎了心時,一個乞丐出手救了她,帶她來到一處安靜的地方,痕兒望去,隻見他髒兮兮的一身,臉布滿塵土,蓬頭垢麵,也不問他的好身手,抱膝坐地而哭,那乞丐用髒兮兮的手擦去痕兒的淚:“小姑娘,他們為何打你?沒事了,你別怕,哥哥為你撐腰。”
男子見將贓物擦在她臉上,方知自己的汙垢,笑到:“不好意思,弄髒你了,你家在哪兒?我送你回去吧。”
痕兒覺得不甘心,心想一定要帶回純魚,於是起身:“我要去宰相府!”
乞丐詫異,笑道:“我也是,不如我們一同吧!”
痕兒擦幹眼淚,堅定的點頭。
兩人齊肩而走,到了宰相府,隻是張燈結彩,人才濟濟,燈紅酒綠,豪華無比。乞丐有種不祥的預感,上前,被家丁驅趕:“走走走,哪兒來的乞丐,壞了本家的好事!”
乞丐從腰前拿出腰牌,家丁嚇了大跳,邊跑邊叫:“見鬼啦!見鬼啦!”
引得眾人驚慌失措,被純魚擋住:“何事驚慌?”
家丁吞吞吐吐:“大、大少爺,大少爺回來了。”
純魚打了他一個耳光:“蠢奴才,大白天的瞎說什麽?”
家丁這才收斂,恐懼,跪下:“二少爺,是真的,他有大少爺的金牌,是大少爺回來了。”
純魚詫異,讓家丁領自己前去,家丁兩腿哆嗦,領著純魚前來,隻見一個乞丐在門旁,因痕兒躲在他後麵的所以看不到,純魚說:“說你瞎扯吧!我二哥在哪?那乞丐給他幾個錢不就得了。”
那乞丐走向純魚:“魚兄,真的隻打發幾個錢就可以了麽?”
痕兒從背後出現,純魚大驚,叫了聲痕兒,又問向逸倫:“你,你真的是二哥?”
痕兒仇恨的目光,劍已架在純魚的脖子上,被逸倫阻止,三人來到一個偏僻的角落,冷漠凍結了情緒,逸倫道:“你要娶的是誰?溯兮呢?”
不待純魚回答,趙普已在這一刻趕過來,見著乞丐一般的逸倫,欣喜若狂道:“倫兒,我的孩子!”
逸倫跪在趙普麵前:“父親,孩兒不孝,讓父親操心了。”
趙普欣喜若狂扶起逸倫,忙命人打好水,讓逸倫更衣。
這僻靜之地,獨留兩人的恐懼,純魚道:“鈺兒也來了?”
痕兒冷笑:“你還知道有個鈺兒啊!”
純魚不言,痕兒平靜自己的心情,問純魚會不會同她一起回去?
純魚搖頭,斬釘截鐵的告訴痕兒:“不,我不能跟你回去。”
聽罷,痕兒怒發衝冠:“杜純魚,你何時變得如此?你知道鈺兒姐姐等的你多苦嗎?”
純魚苦笑,好像不以為然:“我從沒讓她等我。”
話剛落音,啪的一聲響,純魚臉一歪,痕兒落淚:“這就是你們這些負心男子所為嗎?你們隻會喜新厭舊嗎?樓閣的時候,親親我我,無樂不作,她是多麽的開朗活潑,如今剩下的是什麽?到了月圓的時候獨坐高山,撫一把瑤琴委小白傳情,而得到的呢?”
頓了頓,又道:“她一絲不苟,鎖寞愁腸緒,不如空釋流,放下對你的恨,唯留與你的愛,一個人孤零零的為你釀酒,為你栽花,為你折穗,為你打掃房屋,為你不顧她最愛的姐姐的反對,生下了杜鎖釋。”
純魚回頭,抓住痕兒的肩膀:“什麽?她生下我們的孩子?那晚,我真的?”純魚憶起來那天的一切,痛不欲生,急切的想要一個回答,狠狠的拽住痕兒。
痕兒掙脫他的手:“她不怨你,你自己心知肚明,釋兒快一歲了,我這個做姨的隻需要你回去做一個好父親,一個好丈夫,不過分吧?”
純魚仰頭閉眼,淚下:“縱使,有了杜鎖釋,我已經回不了頭了,你走吧!”
劍光一閃,架在純魚頂上:“你沒有選擇,要麽跟我回去,要麽客死異鄉。”
純魚望了一眼那雪光的劍,毫不猶豫:“那你把我殺了吧!告訴她,我愛她,才會這麽做的。”
劍一揮,刺向了純魚的胸膛,鮮血滲出,痕兒忍淚:“為何如此?”
純魚道:“痕兒,你還小,不懂的事太多,鈺兒也是。”
痕兒落淚,又問了一遍:“你真的,死也不跟我回去?”
純魚閉眼不答。
痕兒拔劍:“那你去死吧!”雪白的劍入他三尺,痕兒揮淚離開他。
純魚跪在劍旁:“不是我不跟你回去,是我不能跟你回去啊!鈺兒,你為何如此傻呢?為什麽要這麽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