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祭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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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日後,墨幽宮張燈結彩,墨蘭分外高興,因為念嬈告訴她即將登上宮主寶座,十月一日如期的來臨,念嬈穿上漂亮的紅裝,墨娘的白發肆虐,單臂為她梳頭:“一梳白發齊眉,二梳……”墨娘口中喃喃念著,臉上帶著平靜的笑容。

    看著鏡中墨娘慈祥的麵孔,念嬈笑了,夾雜的不安卻浮現在她臉上:“姨母,今天,鎖夢會不會來?”

    墨娘也不回避,麵不改色:“別讓她出現,對你和墨梓蠡都好。”

    念嬈低頭冥想一下,又抬著頭,用眼神向墨蘭示意,墨蘭便出去了。見無旁人,念嬈起身,問道:“姨母,我有幾句話想問你。”

    墨娘扶她沿床沿坐下,點了點頭:“問吧!孩子。”

    念嬈異常的平靜,仿佛所有都集聚在體內,將要蓄勢待發一般:“我的母親,您的妹妹,我想知道她為何成為趙普的妾室?而您卻是墨幽宮高高在上的宮主?”

    墨娘詫異念嬈的話語,有些哽咽:“孩子,你在怨我麽?”

    念嬈不語。

    墨娘無奈,苦笑:“你該怨我的,我身為姐姐,卻讓妹妹為人妾,可這是宿命,我沒有什麽好解釋的。”

    本想墨娘會給一個合理的解釋,誰知用宿命來打發自己,不由得憤怒的起身:“宿命?這就是您的答案麽?你在這裏萬人之上,而我娘呢?一個人躺在小屋裏粗衣麻布,吃齋念佛,而我又是怎樣的?被人說成野種,備受淩辱,我娘既然不喜歡我爹,為何還要嫁他?嫁他既是定局,為何放不下,不安分做好一個為人妻妾的表率?”

    啪的一聲,念嬈頭一偏,墨娘大怒:“放肆,誰許你這樣評論你娘?她的使命又豈是你一個黃毛丫頭可玷汙的。”

    使命?”念嬈捂臉後退:“墨娘啊墨娘!怎麽就將無望的宿命變成神聖不可侵犯的使命了?還是你們做賊心虛,給自己一個台階下啊?”說罷苦笑搖頭,挖苦自己:“我的宿命呢?從小另類的目光,宰相的女兒?多麽高貴的身份?可朱漆門裏我是如何過來的?比狗還不如,於是我學會了爭權奪勢,十五歲外出打戰,十七歲隨勝戰成了萬人羨慕的郡主,每每接受爹給的任務,都離不開殺戮,我的雙手沾滿了血腥,可後來呢?為什麽要我入天山?為什麽要我愛上墨梓蠡?當我發現權力、金錢都不是我想要的時候,卻給我冠上了朱雀的身份,宿命啊!我本不想的,從要墨幽宮滅亡的目的到了要好好保護墨梓蠡的家園,再到了現在又得為了維護我爹的身份要把墨幽宮夷為平地,這是我趙念嬈、朱雀的宿命嗎?”念嬈氣喘籲籲,憤怒不已,說此話時眼淚簌簌直下。

    墨娘隻覺句句刺耳並不責怪半分,想安慰她卻不知如何開口,心疼不已:“孩子,我知道你一路辛酸,你來墨幽宮的目的,你的轉變我都知道,鎖夢又何嚐不是如此?起碼現在你可以擺脫這個枷鎖和心愛的人成婚,而這些,幽鎖夢她卻望塵莫及。”

    念嬈冷笑,歪著頭看著墨娘:“她已經擁有了墨梓蠡的心還不夠麽?我到底是以什麽樣的身份嫁給你的兒子,你心裏再明白不過了,可告訴你墨娘,我不是搖尾乞憐的狗,這樣的施舍誰都委屈,還不如不要。”說罷將頭上的珠冠摘下狠狠的摔在地上。

    古洞,墨蘭望著鎖夢:“鎖夢姑娘真的不去喝一杯喜酒麽?”

    鎖夢依舊撫琴,神色平靜的如一潭死水,說:“不去,已經祝福過了,墨蘭姑娘請回吧!”

    墨蘭不罷休:“可是嬈師妹很希望你參加。”

    鎖夢隻是輕輕按弦,並不言語。

    墨蘭咄咄逼人:“看在他們為你奮不顧身的麵上你也應該去祝福他們的。”

    鎖夢閉眼,終於忍無可忍,別說了三個字斬釘截鐵。

    墨幽宮,墨娘蹲身去拾珠冠,心平氣和:“沒有人施舍,隻有你願不願意?”她把珠冠放在桌上:“嬈兒,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你這麽做又有何目的?”

    念嬈坐下,不去看墨娘蒼老的身影:“這親現在不成,以後成。”

    墨娘無奈,說好,自己現在就去取消。

    念嬈咄咄逼人:“站住,主角還沒來,你怎麽就能走呢?”

    墨娘壓抑的情緒爆發:“趙念嬈,你到底是何居心?”

    一陣佞笑傳來。“墨娘,又見麵了。”

    玄武從墨娘口中說了出來,驚悚的聲音:“你們?”

    念嬈搖身一變,灰色的麵孔,灰色的外袍,如枯葉蝶翩躚:“姨母,正如你所說,我的宿命,我的目的是讓你死。”

    墨娘的頭上滲出了汗滴:“你都計劃好了,等我死了,嫁禍鎖夢,真正的得到梓兒?”

    念嬈笑著說墨娘真聰明。

    墨娘憤怒:“是我低估你了,為了愛,你竟如此盲目?可知你母親的良苦用心?”

    念嬈平淡:“箬竹無心,朱雀便無心,趙念嬈也便無心。”

    墨娘點頭道好,這場免不了的惡戰,已經寫下了墨娘不平凡卻悲慘的一生。

    念嬈閉眼,宿命至死,誰也無可奈何,玄武將兩人帶入了一空曠之地,是他的竹居,綠油油的竹子不隨這季節而顛倒,依舊那麽綠,池塘上卻浮滿了枯萎的荷葉,正是念嬈朱雀的那種灰。墨娘獨臂,她的白發飄起,周圍的竹葉紛飛,是極強的殺氣,慢慢的將朱雀、玄武包圍,竹葉形成了一個球向他們飛去,球破竹葉分散開來,三人於這飄飛的竹葉中了結。

    鎖夢隨墨蘭在去的路上,走到一半時,覺得不對勁,自己走的這條路並不是去墨幽宮的路,轉身時,已不見了墨蘭的身影。隻有項上的嬈字玉閃著光芒,鎖夢深深的意識到危險的襲來,將冥悲向天上一扔:“冥悲何在?”說罷禦劍直行竹居,而墨蘭看著鎖夢離去,自己打自己一掌,口吐鮮血,向墨幽宮走去。

    待鎖夢趕到,三人已打的不可開交,墨娘身受重傷,鎖夢忙迎了上去,手舉冥悲將二人逼退,扶起倒地的墨娘,叫了聲婆婆。這時朱雀,玄武襲來,逼近鎖夢,劍隨人舞,玄武被打退,朱雀與夢各中一掌,隻聽墨娘氣喘微微的聲音:“夢兒,別打了,快扶我走。”

    此時趙念嬈已幻化原形,失去了朱雀的華貴,倒在地上,玄武不知去向,鎖夢扶著墨姬站上了冥悲去了禁地。

    不好了,不好了,師弟。”墨蘭叫著,看墨蘭身受重傷,忙問發生何事?墨蘭氣息微弱,解釋道:“是幽鎖夢,她要將師父帶走,我們不願,便打鬥起來,師弟,快去竹居,師妹不是鎖夢對手,師父有危險。”說時遲那時快,墨梓蠡忙叫其他姐妹照顧墨蘭,自己禦劍急奔竹居,恐懼與不安溢滿了臉上。

    到了竹居,隻見念嬈已躺在地上,見她身上傷口,正是幽鎖夢所傷,墨梓蠡拚命搖她喚她,方醒,眼似睜似閉:“快……救姨母……危險……”說罷,又暈了過去。

    墨梓蠡從腰間拿出一粒香醑冷凝丸給她服下。意識到:“不好,禁地。”忙追了過去。

    禁地,墨娘日薄西山:“夢兒,我快不行了,你聽著,救你大姨母的唯一方法便是我的血,待我血滴人幹,便是你姨母蘇醒之時。”

    不,婆婆。不。”鎖夢痛哭著。

    墨娘僵持,讓鎖夢不要猶豫:“用你的真氣打通師姐的氣脈,用冥悲傳遞我的血。”

    鎖夢搖頭,不忍下手。

    墨娘發怒:“你想你姨母和我一起死麽?全天下的人和我一起死麽?”

    鎖夢無可奈何,大勢已趨,不得不咬牙切齒,用冥悲打碎了冰封紫姮的冰塊,卻遲遲不肯朝墨娘劈去,墨娘持劍,割了自己的血脈,盤坐在地上:“快點,夢兒,我需要你的真氣,師姐也需要。”

    鎖夢閉眼,淚雙流,盤坐下,一手伸向墨娘,一手伸向紫姮。

    墨娘的青筋在跳動:“別哭,死不可怕,關鍵是死的有意義,我死後,將我的骨灰葬於師兄一起,肩負好你的使命,夢兒,婆婆隻能幫你到這兒了,接下來的路你要自己撐起,咬緊牙關跑下去。”說罷,用力,血成汩流下,透過冥悲,流到紫姮體內。

    石門哄的一聲響,墨梓蠡傷痛欲絕的叫娘,奔向這慘不忍睹的畫麵,墨娘氣息薄弱:“阻止他,不要前功盡棄。”

    鎖夢手一揮,冥悲正中墨娘手腕,自己起身擋在墨梓蠡麵前,墨梓蠡看著虛弱無比的墨娘,心痛的不說一句話,上前就打,幽鎖夢招招隻防。

    幽鎖夢,你瘋了,她是我的母親呐!”鎖夢已是一個淚人兒,隻不說話,拚盡全力阻斷墨梓蠡向前,卻不進攻,墨梓蠡打不過她,用幽淚出擊,冥悲不安,動了血脈,而墨娘無力的倒下去,仿佛一具幹屍。

    娘。”墨梓蠡痛哭流涕抱起墨娘,此時被幽淚傷著的鎖夢更無力說半句話,眼淚無聲的流著,爬到他們麵前,緊握著墨娘皮包骨頭的手,喊婆婆。

    看著麵如紙色,虛弱無力的鎖夢,墨梓蠡咬牙切齒:“幽鎖夢,我恨不得殺了你。”說罷,抱著墨娘離開。

    鎖夢昏倒在地,禁地的冰慢慢融化,打濕了紫姮的臉,醒來,一臉茫然,看到身旁倒下的女孩,似熟悉又陌生,蹲到她麵前,喂喂的叫,冥悲從天直立下來,嚇了紫姮一跳,忙拍著胸口,想撥卻怎麽也撥不起來,便自行離去了。

    冷幽宮。

    墨梓蠡持火炬親手點燃這具可憐的屍體,他無語哽咽,任風拂過他的發梢,像一個瘋子,一個乞丐。熊熊的火光讓她勾起了對墨娘的回憶,隻是自己不知道珍惜,不明白墨娘的用心良苦,無限的自責湧了上來。墨娘的身影閃過,又是鎖夢的影子:第一次和純魚、小蛙在河邊撿回了鎖夢的一條命,在酒坊見她憤怒哀傷的神情;第二次和她獨佇於山石之上,月色唯美,她要求他帶她出山;第三次,在蕭條的屋頂,兩人背對吟誦心中的感觸;第四次,他為救她,為她寬衣解帶,於寒潭中的中央見她雪白的肌膚……一幕又一幕的場景出現在墨梓蠡麵前,墨梓蠡蓬頭垢麵,跪在桐樹下麵,痛不欲生:夢,幽鎖夢,為了你,我違背不踏出墨幽宮一步的師言,陪你出山;為了你,我情願丟失自己的生命,奮不顧身的擋在你麵前,為了你,我亦不負責任的扔下為我不惜一切的嬈妹;甚至為了你,我把自己當作利用品貢獻出去,將自己嫁給他人,作為我最後對你做的事;可那句,我們是曼珠沙華,可沙華總是要襯托曼珠的嬌豔,讓它活下去呢?難道你對我的愛就是建立在我一點點的犧牲上麽?

    墨梓蠡離地而起,朝天大吼:“幽鎖夢,這就是你愛我的方式?幽鎖夢,你回答我,幽鎖夢。”

    墨梓蠡任由眼淚從眼角滑下,絞心一般:“博愛至此,博愛如此麽?”雙膝跪下:“爹,娘,你們生不能雙宿,死已同穴了,但為何留下孩兒在這苦痛之生呢?為何上天讓我剛剛知道了有你們就立馬從我身邊奪走你們呢?接下來的路,我該如何走?要如何走?”

    墨梓蠡把頭低到地底下,雙手緊抓著泥土,淚如泉湧,哀嚎著,迷茫著。幽淚透露著濃黑劃出一個月形,圍繞在墨梓蠡身邊。墨梓蠡倚靠在大樹上,抱著幽淚,喃喃而言:“幽淚,你說有什麽地方是可以逃離苦痛的?你帶我去吧!”刹那,幽淚出鞘,向上飛起,墨梓蠡一躍,跳了上去,隨著幽淚而飛離。劍上,閉眼:“就讓我走吧,逃離此生吧!永別了,爹、娘。永別了,幽鎖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