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慧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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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情忽然就好了起來了。
不知道這些人兵要抓了自己幹嘛,不知道要抓自己到哪裏去,大郎畢竟還是小孩子,哪怕他自己從四年前就絕不承認,年齡就那擺著,閱曆就那擺著,沒見過多少世麵的山裏野小子,在山林裏大約是膽子大得可以
天,但到了陌生人前,忽地就怯了。
隻不過大郎掩飾得很好,又或者說,這幾年在村裏的地位蹭蹭的見漲,使得大郎有了那麽點的傲驕,不肯讓人瞧出他的心虛來,因而表現出一副滿不在乎和有點蠻橫的勁來。
這些兵士剛開始抓著大郎的時候,倒也是挺小心的,自己隊長可是把人家的同伴給傷了,那同伴說不準是這小子的兄長啊什麽的,沒見人那麽死命的護著這小子手上拎著的幾隻兔子麽?傷了人家兄弟,當然怕這小子憋著勁的使壞,當然是要捆得結實點了。
按了這時節的當兵的脾氣,要是往常,直接就把這小子給結果了,然後追上去把那大漢也給料理了,一並埋了就是,荒山野嶺的,誰知道是誰幹的?指不定他們家人還以為是被大蟲給叼走了呢。
可這小子不行,這小子就是他們此行的任務所在,隊長說了,這小子說不定是貴人指定了要找的人,若一刀喀嚓了,最後又證實這小子就是正主,那麽他們這百多人就等著搭上全家的身家性命罷。
和大郎想的完全不一樣,他們不是不知道火原村的存在,而且在出發前就已經找了常山縣的縣丞主簿及幾個班頭專門打聽清楚了火原村的位置,也知道了這幾年火原村的人正忙著劈山開路,而且帶頭者正是他們要找的正主兒,且那工地上,十三四歲的小娃娃就這麽一個!
甚至於他們都打聽清楚了火原村人其實很是彪悍的,火原村的漢子,每一個都敢隻身一人和花豹或是獨狼鬥上一兩個時辰最後將這些在常人眼裏凶猛異常的野獸活活累趴下,然後就有了火原村裏賣出的皮毛不帶一點刀傷或箭傷的。
隻要有三個火原村的漢子在一起,他們就敢空手和大蟲鬥,就敢直麵一整群的餓狼,最後的收獲,還會是大部分完好無損的上好皮毛。
要不然他們何苦守在工地不遠處的一道溝裏一整天?一直等到這小子和一個大漢脫離了工地跑出來摟兔子這才動手?搶兔子不過是個借口而已。
若是換了別個村子,直接上去抓人就行了,哪怕傷著一個兩個甚至是打死一個兩個的也沒啥,但火原村不行,在銀錢上壓榨點可以,讓他們多出點苦力也可以,隻要拿出官威來就成,但就是不能抓人或傷人。
出發前縣裏幾個班頭可是提醒過了,隻要抓人或者是搞死了人,那就等著火原村人的猛烈報複吧!整個火原四周的山,那就是火原村人家的後院。
自己這邊別看有百十來號人,可這是客場作戰,火原村人也不用幹啥,就這麽吊在隊伍的後麵,冷不丁的搞你幾個,然後遠遠的遁走,找機會再搞幾個,不用一個晚上,這百來號人就得玩完。
正麵交鋒當然是不怕的,可對火原村來說,那就得是屠村!誰敢?別看太宗皇帝晚年的時候就廢止了株連之罪,可到了先皇那,就又把株連之罪給撿了起來,屠村,那可真正是株連九族的大罪。
怪隻怪那大漢實在是太憨了,我們隻要兔子,我們隻要這個小屁孩,你就跑了就得了唄,還非要攔著,結果隊長惱了,一刀就那麽下去,嘖嘖,那傷,估計那漢子眼見得不活了,就希望這小子如果真是貴人要找的小子,以後要報仇就找隊長去,別找上我們才好。
不過誰又知道呢?聽說貴人這幾年也已經抓到不少的小孩子了,沒聽說有一個是正主的,那些小屁孩如今要麽是被賣去當龜奴,要麽是被其他貴人家收走當家奴了,沒一個能混得好的,想必這個約摸著也是差不多。
抓到人的時候,隊長其實已經驗明了的,應該不是正主,但卻不敢十分肯定,且人卻也是貴人指明要帶去的,所以就隻能帶去,還不能傷著。
所以傷了人後,他們就不敢安營紮寨的歇息下來,隻能連夜趕路。
自然,他們,包括偷雞賊對縣裏幾個班頭說的話也是不大信的,你再彪悍又如何?能比回鶻人彪悍麽?大唐的好兒郎,什麽時候怵過的?即便是這個節度使和那個節度使為了一點秋糧正打得不可開交了,隻要一聽說回鶻人來了,馬上就一致掉轉槍頭,直接奔回鶻人去了。
這裏麵就有個典故,說是某年,安州節度使伊慎和蔡州節度使李忠誠正為著一百多畝上好的田地裏的收成是該歸誰而陳兵相見,雙方騎兵的戰馬都策起來了,擂鼓也已經敲得山響,正節骨眼間,朝廷派來的天使趕來了,策馬衝到了中間,大喊說是北邊回鶻人又來打草穀了,要他們雙方派兵去救邊。
於是衝了一半的衝鋒就停了下來,都沒打招呼,雙方就如同商量好了似的,合兵一處,由天使監著軍,直接往北開去了,在對回鶻人的戰場上,兩州的兵馬可是一起衝鋒,一起喝酒稱兄道弟的。
可等回鶻人一慫了,投降了,剛剛還在把酒言歡的兩州兵馬馬上就齊刷刷的分成兩撥,也不回去打了,直接就在邊關開戰了起來,看得那來送降表的回鶻王子是目瞪口呆的,這是要鬧哪樣呀?不帶這樣的啊?你們自己有矛盾怎麽不先解決自己的矛盾呢?怎麽就全衝我們來了呢?我們容易嘛?好不容易才一年打一次草穀,不就為的是糊個口不餓死人麽?你們則隻是為了百來畝的田就從自己的地盤打到了關外來?
火原山--火原村的人管包圍著火原的一圈山脈都叫火原山—西麵因為陡峭,所以比東麵更少人來,因而山林就越發的茂密,草都長得比人膝蓋還要高,隻有一條依稀的,約摸是采藥人踩出來的路,其實那也不能算是路,不過是被人把樹枝的枝椏和灌木給劈了,草也是胡亂的劈倒了而已,隻不過是正好入了秋,新草沒長成罷了,若要等開了春,就這點痕跡早就沒影了。
山裏的野獸其實也都是欺軟怕硬的主,火原村人固然是彪悍,但也不敢一個人晚上跑到這裏來的,總得要三五個成群的,偶爾從東邊繞了過來,找那些幾乎沒見過生人,不知道人的危險的獵物。
但這一百多號人的行進動靜,山林裏就寂靜得可怕,連鳴蟲都似乎覺得這幫大家夥危險,一個聲音都沒了。
所以大郎的口哨聲就格外的刺耳,也傳得遠。
於是草叢裏就沒了動靜。
大郎並不知道,來的就隻有白老大一個,當銅鑼敲響的時候,原本趴在牆根耷拉著耳朵睡覺的白老大蹭的一下就站了起來,肥肥的屁股一扭一扭的直接就衝向了大槐樹,亂哄哄的場麵誰會注意到白老大這麽不顯眼的小不點的存在?即便看見了,也隻會認為它在湊熱鬧罷了。
白老大對銅鑼聲敏感隻是因為它知道,這個銅鑼一響,全村人就都會聚集到村西的老槐樹下,小主人當然也會去了,它隻是去找小主人。
當趙大第一次要說話沒說出來的時候,白老大就已經聽到了,趙大不是沒說話,而是沒力氣,說話的聲音弱得比蚊子叫還要低許多,眾人當然聽不到,但白老大卻是聽得真真的,說的是“大郎”兩個字。
沿著趙大一路跑回來留下的氣味,白老大很快的就找到了大郎被抓的現場,然後又尋著這幫兵痞子留下來的氣味找到了大郎。
白老大很聰明,知道自己胳膊擰不過大腿,所以一直沒露麵,隻在遠遠的看著,或許是沒經驗,差點被一個起來小解的兵看見,還好躲藏得快。
再往後,白老大就很小心了,一直到了大郎被馬背顛得七葷八素哼哼嘰嘰的,關心自家小主人安危的白老大這才又耐不住鬧出了點動靜來。
但小主人已經給了命令了,要它和其他人不要上來,跟在後麵,等他後麵的命令。
可哪還有別人呀?就隻有自己。
白老大鬱悶得很,卻也隻好服從命令,跟著,反正這幫人的氣味三天都不會消散了,隻要遠遠的跟著氣味跑就準沒個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