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老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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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樣的情景之下,大郎竟然有些莫名的興奮了起來。
隻因為偷雞賊說要把自己捆到馬背上去。
今天之前,大郎從來沒有見到過馬是長的什麽樣的,更別說騎馬了。村裏的大牲畜就隻有那兩頭牛,那是全村人的命根子,即便是老村長的小孫子,也是不敢去騎的,村裏人都寶貝著呢,全村的耕地就指望那兩頭牛。
當然大郎是肯定騎過牛的,老村長說了,這牛呀,被大郎這樣的人物騎了後,反而是沾了光了。這話當時大郎聽了還很是得意過一段時間,在眾多小夥伴羨慕的眼光中,騎著牛,多招搖?直到了多年後,當他想起老村長說這話狡黠的嘴角時,才明白過來卻是被老村長取笑了。
騎牛和騎馬肯定是不同的,沒聽從鎮上回來的人們,學著鎮上茶館裏的口技者講古或是講前朝英雄人物軼事裏說的,英雄人物,或者說隻要有些地位的武人,都是騎馬的,大概隻有走不得顛不得的老頭老太太才騎牛呢,比如騎青牛升天了的老子,可不就是老了嗎?要不怎麽叫老子。
可等到那黑漢悶不作聲的將大郎臉朝下,屁股朝天的橫放在馬背上後,大郎就高興不起來了,這馬身上沒多少肉,骨頭咯得肋排生疼,還有肚子,也被壓得有點受不了。
再到隊伍又行進起來後,大郎這才知道所謂的顛倒乾坤是什麽滋味了,難怪當偷雞賊說讓自己嚐嚐顛倒乾坤是什麽滋味的時候,邊上的幾個兵士都是一臉的幸災樂禍模樣。
他又哪裏知道,那些兵士們聽到顛倒乾坤這四個字後,早就想到了別的地方去了,其實笑他的成分卻是不多。
“放我下來!”大郎渾然沒有半點當俘虜的覺悟,馬才走出去不到一裏路,被崎嶇的山路顛得七葷八素的他就大叫了起來。
“小子,你就好生的消受罷,可沒多少人能享受到這種滋味的。”偷雞賊遠遠的在隊伍前頭,對後麵大郎的叫聲是充耳不聞,剛得了條兔腿的那個胖高個則一邊走著一邊啃,還不忘時不時的拿了啃過的遞到大郎的鼻下,然後忽的就收回去,生怕大郎猛的一口上來。
大郎才不吃他啃過的,從小到大,火原村得天獨厚的地理環境,村裏人就沒缺過吃的,尤其是野味,而廿八也從不舍得讓他吃別人剩的,因此哪怕現在是餓得很,加上膽汁都被顛出了一大半,整個肚子是空的如同被人揪著又擰又拽的一樣,大郎也根本瞧都不瞧上一眼。
當然咽口水是肯定有的了,畢竟那誘人的烤肉香可是誰也抵擋不了的。
還好百多人隻點了二三十支火把,昏暗之中,也沒人能看見大郎咽口水的窘樣,其實就是大白天也未必能看見頭衝下的大郎咽口水的。
大郎也感覺有些奇怪,這些兵士怎麽都天黑了也不安營紮寨的?口技者不都這麽說的麽,天一擦黑,隊伍就要安營紮寨,還要派哨兵巡邏守夜的麽?現在又不是亂時,而且火原村雖然不是處於中原地帶,但好歹也是在大唐腹地吧,即便有什麽毛賊,見到這一百多的兵士,也早就躲得遠遠的了,承平年間剪徑的賊人,撐死了也不過隻能湊出幾十號人,還沒什麽兵器的。
總而言之,這夥人的行為裏透著怪異,要說他們是駐紮本地的府兵吧,又不像是,本地府兵其實都知道火原村的存在,而且還是火原村的老主顧,常有小校帶上三兩個兵士借著巡邏之名跑到火原村來采買皮毛之類的。
整個安州,誰不知道火原村山民們獵得的皮毛是最好的?
還是有些安慰的,他們不歇下來,那麽就能越早的離火原村遠些。
忽然隊伍有了噪動,本來是蜿蜒一條如長蛇一樣的火把組成的隊伍,突然在前麵半截就亂了。
“剛那白影是啥?白狐?還是白狼?”有人在叫。
“你眼花了吧?這夜裏,幾個能看清的?”旁觀就有人不滿了,本來大家夥一到晚上就夜盲,加上走了一整天,除了吃東西的時候歇會之外,就都一直的走著的,身體也累了。如果所有人都按著一個跟一個的走,還能好些。
可隻要前麵有人一停下來,後麵的人就不免要磕碰到前麵的人,又或者是腳下突然就踏了個空,踩到石頭或者是土坑裏去崴了腳。於是就引發起了不滿和騷動,性子火爆些的,當場就開罵了。
“是真的,某先前在吃完剛上路的時候就見到一道白影在草叢裏閃了一下,當時還以為是火光映到誰的槍尖上閃花了,但剛轉過那棵大樹的時候,就又見到了白影,這回可是瞧清了,有條毛蓬蓬的尾巴,不是狐就是狼。”
“那必定是狐了,狼的尾巴可是垂著的。你這一說,某也記得似乎見過一道白影。”不是一個人看見,見到有人先提出來,於是就也出聲附和。
“吵什麽吵!你當這是早些年間?想祥瑞想瘋了罷?都給某老實點,早點回去交了差,到那時候你們想怎麽鬧就怎麽鬧,某管不著,但現在,誰要多生枝節,莫要怪某的刀不長眼睛!”這是偷雞賊的聲音,透著不悅和慍怒。
一下就都不敢說話了,自己隊長的狠勁,大家都是嚐過的,真要惹惱了他,莫說打折一條腿,割了你的舌頭剮了你的眼珠都是輕的,在亂棍下慘叫著死去的人這幾年可不少。
大郎也聽到了,在馬背上被顛得骨頭都似散架了的他,吃力的抬起頭看,他可不像這些兵士有什麽夜盲,火原村的人都沒有夜盲,要知道,對於靠打獵來獲取主要的肉食和用皮毛來換鹽呀等生活必須品的火原村人來說,夜盲是很可怕的事。
若是放到千年之後,就誰也知道夜盲是怎麽回事,但現在沒人知道,火原村的人也不知道為什麽他們就沒夜盲,而別地的人就會夜盲,隻說是火原的風水好。
大郎卻總覺得這似乎和火原村人喜歡吃下水有關,可他自己也奇怪,為什麽自己就會這麽覺得呢?記得當初第一次聽說山外的人晚上看不見東西的時候,他下意識的就認定了山外的人不吃下水或者說很少吃下水的,後來跟常出山的人打聽了下,還真是這麽回事,山外的人,認為下水很髒,都是丟給家裏的犬呀雞吃了的。
隻有火原村人,對煮得的下水是情有獨鍾,下水洗淨了,用滾水撈過後,再用明火炙得表皮酥酥的,然後切成一塊一塊或一段一段的,丟進鍋裏,大塊大塊的山薑丟進去,大把大把的椒(花椒古名就是椒)丟進去,再灑上一大把的青鹽和自家摘得曬幹了的菌子,那味道別提有多美了。
若是有新鮮的赤蘇(紫蘇)葉,同樣洗淨了,包裹著煮得燙嘴又麻麻的下水送到嘴裏,就是給個縣令來換,估計也沒幾個火原村的人肯換的。
是有悉悉索索的草響,大郎能分辨得出草響是風吹的還是有動物經過鬧出的動靜,他還本事還沒學到家,要是趙大趙二聽到,馬上就能說出那草裏鬧出動靜的動物有多大,是年老的還是強壯的。
這不是風吹動的聲音。大郎第一時間就判斷了出來,然後,他笑了。
這是白老大鬧出的動靜。
白老大不是人,白老大是條犬,是從小跟著大郎長大的廿八家的白犬,自打大郎開始哴蹌學步之後,廿八在某天就從外麵抱了胖乎乎的還隻有廿八的手掌大小的白老大回來,也不知道他是從哪得來的,白犬可不多見,就連老村長剛見到白老大的時候,都咋著舌說廿八的運氣真特麽的好,他白吃了五十多年的飯,也還是第一次見到白犬。
當然趙大趙二他們是嗤之以鼻的,山裏沒有不代表山外沒有呀,鎮上,縣裏白犬也是有的,不過都是大戶人家養的小郎或是小娘子的玩伴,不是拿來看家護院的,平日裏都舍不得放出來,因之自然是少見了。
有八年了吧?自己五歲開始學會走路,還是白老大在前頭引著自己才學會走路的,這八年來,大郎和白老大那幾乎是形影不離的,隻有這兩年因為開山修路,擔心白老大小小的身軀在野外一個看不好被豺呀豹呀的欺負了,這才把它留在家裏。
廿八對白老大也是恨得有點咬牙的,大郎不在的時候,本來活蹦亂跳的白老大就如同病了似的,成天就知道趴著睡覺,隻有大郎回家了,白老大才又如同活了過來,那個尾巴搖得的歡快勁,那個用後腿立了起來一蹦一蹦的跳著的**,怎麽瞧就怎麽酸酸的。
白老大的鼻子很靈,白老大的眼也賊精,最最重要的是,白老大很聰明,大郎就從來沒有訓練過它,但白老大就是能聽得懂大郎說的什麽,叫它坐,它就坐,喝一聲“嚇!”,白老大就像條豹子一樣的邁開四條短腿,箭一般的衝向大郎手指的方向,盡管它身軀很小,腿很短,但對大郎的命令執行起來那就是不折不扣的。
“籲~籲~”大郎吹了聲口哨,然後搖頭晃腦的吹著不知道從誰那學來的古怪的調子,很有節奏的。
“作死呀你,再弄出聲,某家就用足衣(襪子)堵了你的嘴。”被偷雞賊訓得有些不快的兵士找到了發泄的地方,扭過頭來衝大郎低低的喝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