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夜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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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是正合郭仲達的本意,本來錦腹蛇擅長的就是偷襲摸營,給敵人來個出奇不意。這一回去恰恰可以反客為主,將自己從被動的局麵轉到主動的局麵上來,尤其是剛剛白黿的人來報信之後,就更加讓他渴望改變目前敵在暗我在明的局勢。
白黿的人善伏,連善伏的人都沒發現這一路上有情況,那麽就應該是沒情況的了,也就是說,對方隻知道自己會往哪走,卻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到,怎麽走的,這個時候來個回馬槍,怕是後麵追的也更是想不到錦腹蛇竟然會舍棄了直奔長安的路而殺回來。
隻是心中暗道僥幸,錦腹蛇這一路上可沒耽擱時間,但卻是讓白黿趕到了前頭去,甚至連一路上照應的人馬都布置好了,若白黿是和紅鮫他們一路的,錦腹蛇的人恐怕都死了好幾回了。以往對上胡人,從來隻有他暗算胡人的份,哪有如今這麽狼狽過?
經此一仗,郭仲達的心態也就轉變了許多,少了驕縱,多了沉穩。這是後話不提。
對於廿八,郭仲達可是信心滿滿,那可是郎君的爹,走路都發飄不穩的人,比自己一隊人行進的速度慢不了多少,這不是有法術又是什麽?說不準這就是傳說中的縮地成尺呢,是以,廿八的安危他是一點也不擔心的。
“閻羅老兒,閻羅老兒!”既然決定了要往回走,大郎就必須得考慮起廿八的安全問題來,將其放在此處不現實,先不說廿八肯不肯,就是大郎自己也不確定隊伍走了後,會不會因為左等不來,右等不來,就有對方的人從前頭折返來一看究竟,以廿八那脾氣,保不齊見了人就直接抬出自家兒子來威嚇對方,那當然就隻有被抓的份了。
所以要先安排好,兩次機會,就用掉一次吧,留一次到最關鍵時刻用就好了。因此大郎在心中暗叫起那老頭來,可是心中默念了無數遍,楞是一點回應也是沒有。
“臭小子,擔心起阿大的安全了?放心,你阿大命大得很呢。”廿八見大郎目光空洞,半天沒做聲,卻是一點也不以為意。
才三十多歲的人,歲月的雕刻刀已經在廿八的臉上刻滿了皺紋,大郎默默的瞧了一眼廿八,忍不住心頭一悲,卻又馬上提起了精神:管他閻羅老兒來與不來!自己手中已經有了殺器,若是如今這一關都過不了,那談什麽今後的榮華富貴?談什麽要解開自己身世之謎?
“走!為白水鎮的鄉親!”大郎抓起二妹放在車上的長槍,謔地站起身,一腳在車裏,一腳踏在車架上,舉槍斜刺向天空。
在朝陽下,大郎髻冠上的兩根尾羽一晃一晃的閃著金色和紅色的光芒,站在車底下的錦腹蛇們仰頭瞧著大郎,這簡直就是天神再現!
“吼~!”所有的兵士,忽地都舉起了手中的槍,向著大郎手中槍的方向,同樣斜刺向天空,“走,為白水鎮的鄉親們!”
震天的吼叫將路邊草叢裏覓食的鳥兒、蘆蕩裏遊弋著的野鴨之類驚得撲楞楞的四散而逃,
“草紙和油都分下去了?”大郎也被軍士們的吼叫聲嚇了一跳,連忙收起腳站穩了,問三子。
“都妥當了,還讓他們都撿了些石子帶在身上,所有人的火摺子也都全置換過新的,保準沒問題。”三子將胸脯拍的砰砰作響,臉上泛著紅光,不知道是激動的還是被朝陽映照的。
“列位大哥都聽好了,團紙的時候,要團得鬆垮,最好是丟出去後,能自己散開為好,也不需要大家有什麽準頭,叫你們丟的時候,你們就看哪裏人多,就往哪丟。丟完後,各人的弩箭頭再團浸潤了油的紙,這個就要團結實了,用火摺子點燃了,直管朝敵人射去,同樣不用準頭,人哪多就往哪射。”
“全憑小神仙吩咐,小神仙讓俺們射哪就射哪。”不少兵士在剛分到油和紙,又被叫每人都撿些小石子的時候還不明白要怎麽用,這下一聽,全明白了,大體還是用的他們以前摸營的法子,所不同的是,以前摸營是人要走到營帳前,將油倒上,然後點火,現在呢,則是用浸了油的紙丟到人堆裏去,然後用火箭射。
這比以前更安全,完全脫離了和敵人的直接接觸。手弩對行軍和衝鋒本來就是羈絆,唐軍中,一般也隻有騎兵會在馬鞍邊上掛一支弓或弩,步兵中則大多用弓,因為弓可以背,弩卻不好背,隻能掛在腰上,跑起來荒蕩晃蕩的,很是不便利。
但不管是赤虎還是紅鮫或是鐵衛他們,隻有少量的兵士有弓用做掩護,大多數的兵士還是以衝鋒或是持槍盾防衛為主,這和錦腹蛇人手一張手弩就有著量上的差距。且弩有張機,上弦隻需要握著張機一扳到底,不僅快還省力,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弩的準頭不如弓,但又有什麽?一輪齊射下來,又是在對方措不及防的情況下,這樣打,勝劵已然在握!
錦腹蛇不是騎兵,這次來還是為了大郎,所以才有帶了十幾匹馬來,但高漲的士氣及這幾日被整日要提防著偷襲的憋屈一下得到釋放,所有人腳下就突然有了力氣,又是目標明確得很,所以行軍起來要比來時整整快了一倍多還不止。
侯大的那夥人照例擔負起了斥侯的職責,僅有的十幾匹馬除了一匹拉著車外,也都被分派給了侯大,以滾車輪的方式朝前推進探路,最遠的騎馬,到了預定的距離後,將馬放回,後麵騎馬的再跟上越過去一段距離探查。
這些馬都是跟了錦腹蛇多年的,自己就會回到隊伍中去,則剩下的沒馬的兵士又騎馬向前探查,如此輪流著,就是辛苦了馬匹,好在路麵基本都是平整的,馬匹回到隊伍後還能休息一會再上路,所以累點也就累點,等結束後再好好的休整就是。
如此的推進,天擦黑的時候,就已經把走了之前一半的路來到一處緩坡上。
“就這裏吧。”郭仲達下令兵士抓緊時間吃幹糧和休息,按路程來推,大概不用多久,就能和後頭的追兵碰上。這處緩坡是一路來唯一地勢比較高的地方,是個幾乎四麵環水的小山包,和白水鎮一樣,同樣隻有一進一出兩條道,還是人工填起的路麵。
“把這緩坡頂上的所有蘆葦和幹草都割了,要割徹底些,最好是齊根割掉。”大郎站在高處,伸手蘸了點唾沫往空中舉了一會後,說道,“夜裏風向會變,要是他們是在風向變了後才來,對我們很不利。”
“省得,正好割下來的幹草和蘆葦可以鋪在來路上。”論用火,郭仲達比大郎要強多了,大郎隻說了句風向會變,就已經安排了下去。
月朗星稀,大郎和廿八肩挨著肩坐在緩坡最高處的一塊大石頭上,夜有些涼,原來的東北風逐漸的轉為了西北風,幾裏路外一個小村落原本稀落的燈火也逐次熄滅,四周一片沉寂,偶爾有那秋蛙呱呱叫幾聲便被尋食的夜鷺銜走,夜鷺在月色下扇動翅膀的聲音撲楞楞的格外的響。
兵士們都靜靜的趴在地上,常年養成的夜襲習慣使得他們對漸漸轉涼的天氣不再那麽敏感,秋蚊子很是凶猛,但楞是沒人因此而動彈一下,哪怕有人也已經睡著,但睡夢中依舊緊握刀兵,呼吸均勻。
敵人就在那前麵的村子裏,侯大他們已經探明了,這些人是鐵衛的人,鐵衛自己也在其中,預計明天一早,這些人就會上路,沿著道到達緩坡。
若是在草原上,若那村子是胡人的聚居地,郭仲達自會毫不猶豫的下令夜襲,但那是大唐子民的村落,有的百姓可能一輩子就隻會有而且隻能有那一棟房子,燒了,就是家破,所以伏擊地還是選擇在這個緩坡。
“大郎,怕麽?”廿八從地上撿起一根蘆杆,在牙縫間嚼了幾口,又吐了,然後問大郎。
“怕。”大郎低聲回答,“阿大,我怕萬一你有個閃失,答應我,阿大,不管怎麽著,一定好好的呆在這裏不要亂動。不要忘了,阿大,你還欠我一個解釋。”
“嘿嘿,是欠你一個解釋。”廿八將手伸到懷裏,摸出一個小包,遞了過來,“這就是你想要的解釋。”
“這是什麽?”大郎身子有些發抖。
“你的繈褓,一塊葛布,你不是一直懷疑說有繈褓麽,這便是了,本來是要等你長大再給你的,但如今,既然已經要去長安,不如讓你早點知道的為好,阿大不識字,你也不識字,布上是有字的,這些年,阿大也不敢拿出來隨便給人瞧,又可惜村裏沒有啟蒙,否則送你去啟蒙,就能自己看懂了。這些年一直偷偷收著,阿大瞧著那郭隊正似乎鐵了心的跟定你了,阿大不知道你使了什麽法子,但若是萬不得已,可千萬別示於人,最好的辦法,便是你自己識字自己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