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頭把交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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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風之夜,山寨之中已有幾分寒意,往年這個時候牛頭山中大多地方冷冷清清,除了門外那些站崗盯梢的小嘍囉外,大小頭領都喜歡鑽在屋內喝酒劃拳。

    但今日卻是另外一番景象:朱老大要“迎娶”壓寨夫人,大夥都在忙著備酒備肉。所謂匪窩變“新房”,匪頭做新郎,這納彩、納幣、請期等習俗是看不到了,不過這紅衣、紅褲、紅蓋頭還是要置辦的。

    朱老大此舉無非是要顯示他還有“婚嫁”這麽回事,當然這都是明麵上的,山寨之上誰人不知其中奧妙?

    可誰又會在乎這些呢?

    白菜缺菜心,拋去菜幫子、菜葉子,最後才是那點菜心兒;山寨缺女人,僧多粥少難分攤,要讓她們心甘情願留下才能解決長久的需求,哪怕是起初反抗,也要設法最後順從。

    否則若遇個烈性女子,來個上吊自殺、絕食而亡尋死覓活的,豈不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這叫欲留人、先留心的“攻心”之計。

    而據說這個“攻心製”的主意當時還是二當家仇佶想出的,類似這樣的主意,在山寨還有很多,比如“崗哨製”、“錢糧並重製”、“山寨保密製”……

    總之,仇佶一貫主張要給山寨“立規”,有了規矩:山寨也非普通山寨了。

    隻是此刻他對待仲逸與羅氏兄弟“網開一麵”的做法,又是那個“規矩”呢?

    小木屋中,仲逸的目光一直打量著仇佶,此刻他才發現這個二當家的左腿似乎受過重傷,隻是方才在大堂中一隻坐著並未察覺,如此近距離方才感到那“一深一淺”的不平之感。

    羅英正準備原先那套說詞,他甚至連肢體語言都用上了,希望能像對付郝老四那樣,把這個二當家的應付過去:“我兄弟三人誤入此地,豈勞如此招待?若二當家真有善心就放我等下山,我們隻是店鋪的夥計,一路走來身上所帶銀兩也所剩無幾……”。

    仇佶細細盯著眼前的這三位“兄弟”:“三位就不必演戲了,我四弟鬥大的字不識幾個,除了喝酒以外,他還真不知何為真來何為假?”,他反問道:“這位兄弟眉清目秀,一身書生氣,而你二位身強體壯,膚色體格與山寨上的兄弟如出一轍,這差別也太大了吧?”。

    仲逸聽的此話不比方才,而眼前的這位二當家更不是郝老四,僅僅一個眼神就能判斷出:姓仇的絕不相信羅氏兄弟說得話。

    羅氏兄弟也有所察覺,但話已至此,羅英隻能繼續演下去:“對啊,剛才不都告訴你們的那個什麽四當家了嗎?”。

    仇佶意味深長的望了望仲逸:“方才在大堂之上,王姓兩家人都被嚇得戰戰兢兢,可你三人卻鎮定自若,幾個小夥計能有如此定力?莫非三位兄弟經常遇到這等場麵?”,

    羅英正欲開口,卻被仲逸製止,他知道:此處言多必失,說的越多,破綻越多,被對方察覺的也就越多,且剛才的那些謊言顯然無須再繼續編下去了。

    仇佶圍著飯桌端詳一番,而後找個凳子坐下道:“怎麽?莫非是在下說錯了嗎?隔壁王姓兩家都是些粗茶淡飯,可那些人還勉強要吃幾口,為何?他們要活下去。而你們這裏有酒有肉,如何連筷子都未動?你們不是嫌棄這飯菜不好,而恰以為這飯菜太好了,是也不是?”。

    出門在外,害人之心不可有,這防人之心……?”,羅英說道。

    仇佶哈哈大笑道:“防人之心?三位不懼方才的場麵,這小小的飯菜卻要講起防人之心了?”。

    看來此人早就對他們心存疑慮,此刻就差把話挑明了。

    仲逸盤算著:從方才大堂的對話可知,此人與大當家存有分歧,且仇佶這個二當家的風頭極有蓋過朱老大之勢,這種矛盾由來已久,寨中大部分人也傾向於聽命於仇佶,隻有那個郝老四還算忠於朱老大,至少在表麵上如此。

    此刻,仇佶繞開郝老四單獨與他們會麵,其中定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

    非奸即盜,這不是居心叵測是什麽?

    此事頗為蹊蹺,隻得以不變應萬變了。

    仲逸也慢慢坐下道:“我兄弟三人到底是何關係?為何來小王莊?又為何上的山寨?這些與你,還有你的山寨有關係嗎?”。

    相對而坐,羅氏兄弟立於仲逸身後,一副隨時準備“護主”的架勢,對麵的仇佶更加確信自己的判斷:眼前這三位絕非等閑之輩。

    仲逸同樣明白:僅憑這幾句話斷不會說服仇佶的。

    “若非我等留宿小王莊,便不會遇到你們的人,更不會上山,原本就不是針對你們山寨,所謂井水不犯河水,大家相安無事即可,何必要刨根問底呢?”,仲逸說話的時候連眼皮都沒有抬一下。

    言語既出,反覺輕鬆起來,仲逸撕下一隻雞腿,若無其事的嚼道:“至於說錢財嗎,我兄弟三人倒是帶了一些,隻是不能交於你們,如此也是為你們好”。

    仇佶笑道“這位兄弟果然是高人,說話滴水不漏,反倒是我們的不是了?”。

    仲逸頓了一下,而後慢慢對羅英道:“告訴他,你都知道些什麽”。

    羅英自然心領神會,他頓了頓神,而後輕咳兩聲道:像這種拜把子、立山頭,專幹巧取豪奪、打家劫舍之事的山寨咱們蠡縣有三個:黑山的鐵氏兄弟、二道河的沙霸,剩下的就是這牛頭山的朱老大。

    末了,仲逸補充道:“如今看來這牛頭山還有個仇老大才是”。

    聽到這裏,仇佶立刻換了一副笑臉:“在下僅為山寨二當家,隻是朱老大這人太倔,就拿這次王姓兩家人說吧,在下想放他們下山,可還得要大當家準允才行,朱老大平日裏性情暴烈,如若話不投機,萬一有個意外也不是沒有可能,在下也是為了山寨好……”。

    “既如此,那就勞煩兄弟請示大當家的把他們都放了,我等要吃飯了”,仲逸故作糊塗,卻下了“逐客令”。

    仲逸繼續“手抓肉”,羅氏兄弟正碰杯對飲,看樣子這位二當家的確實該走了。

    兩盤肉、一隻燒雞很快被一掃而光,就著一壺熱酒下肚,三人打著飽嗝兒,竟抵不住午後的倦意,悠然間幹脆半睡半躺於小木躺椅上開始閑聊起來。

    三人東拉西扯半天,仲逸突然若有所思,他眉頭緊鎖道:“還是先說說這個仇佶吧,我覺得:他還會來的”。

    經驗歸經驗,但羅氏兄弟對於仲逸的話卻是深信不疑,此乃天生的說服力,沒有任何理由。

    ……

    月光再次灑向牛頭山時,寨中大部分頭領又開始喝酒劃拳了,這或許就是他們的生活:簡單粗暴,但同樣無法避免“重複”。

    熱酒熱菜也算是一種享受,此刻它們根本無暇顧及關在小木屋裏王姓兩家及仲逸他們。

    山寨坐北朝南的一間主屋內,一盞碩大的油燈中,那飽蘸燈油的粗長燈撚上偶爾有火星崩出,明亮的燈光下,一個清瘦的身影此刻正在獨斟獨飲。那雙小眼睛甚是聚光,隻是他的眼神中有極為不悅:自己好酒好菜貼人家,沒想到最後卻在自己的地盤上被人下了逐客令。

    作為牛頭山的二當家,仇佶在山寨中的地位頗高,朱老大是個有頭無腦之人,經過他多年的苦心經營,現在可以說是一呼百應,一直苦於沒有機會下手,沒想到今日卻遇到了仲逸他們三人。

    白日裏的試探其實並未結束,仇佶喝盡碗中最後一滴酒,他猛地將碗口旋轉,一陣噹噹聲中,酒碗慢慢停止了轉動,碗口朝下穩穩當當的扣在酒桌之上。

    “媽的,又是背麵”,仇佶心有不甘的摸著他那條瘸腿,當他決定再次去找“三兄弟”時,一個計劃也在慢慢在他腦海裏形成。

    沒有意外:仲逸與羅氏兄弟這頓晚餐又有酒有肉了。

    仇佶開門見山道:“三位兄弟,實不相瞞,其實在下早就知道你們的身份,雖為匪,但在下每年還是要去幾次城裏,這二位兄弟麵熟,你們在縣城公差的模樣在下卻記得一清二楚”。

    仇佶坦言:他這人記性好,多年做匪使他對官差極為敏感,隻是仲逸這張生麵孔令他摸不著底兒,所以才不不敢輕易攤牌。

    “那你想怎麽樣?”,羅英不耐煩的說道,既然大家都已攤牌,那也沒必要藏著掩著。

    “很簡單,三位助我當上山寨大當家”,仇佶向門外瞄了一眼:“當然,以後有用的著在下的盡管開口,在下保證每年給三位這個數……”,他比劃了一個食指。

    一百兩?一千兩?……

    仲逸這才再次想起羅英那句話:山寨的事複雜著呢……

    仇佶並不傻:朱老大他自有辦法對付,所謂“內憂”已除。若再能搭上衙門這層關係,那就更無後顧之憂了,可謂“外患”已解。

    “我們如何助你?又為何要助你”,仲逸問道。

    仇佶心中一陣竊喜:此三人中,仲逸明顯居於核心,他如此發問,看來此事有戲。

    一雙小眼睛滿是歡喜:“三位什麽也不便做,隻需要知道此事便可,在下保證盡快放王姓兩家人下山,不會傷他們一根汗毛,更不要那贖銀,這個功勞就算是三位的”。

    言畢,仇佶似乎有些不放心的補充了一句:“當然,在下奪這山寨頭把交椅時,絕不會傷及朱老大及諸位兄弟的性命,事成之後若有人願隨他下山而去,在下絕不為難”。

    “如此甚好,山寨之事本與我等無關,你若能將王姓倆家人放下山,以後不要再做那巧取豪奪、打家劫舍之事便可”,仲逸轉過身來,不屑道:“我們永遠不會成為朋友,更不會要你任何好處”。

    仇佶的臉猛地一怔,而後便滿臉堆笑道:“那是,那是,在下是什麽人,豈敢與諸位稱兄道弟?若我做的大當家之位,以後絕不會做那傷天害理之事,兄弟們隻要有口吃的就行”。

    如此一番交易就算達成,羅氏兄弟極為不滿,但奈何仲逸陰沉的臉色,也不好說什麽。

    仇佶剛剛離去,羅勇便甩臉道:“仲先生你見多識廣,這可行嗎?他當咱是三歲小孩,不偷不搶他們吃什麽?難不成要種地去?”。

    仲逸卻一副悠然的姿態:“一個匪首之言自無可信之處,不過先讓王姓倆家人平安下山倒是個不錯的選擇”。

    羅英卻不以為然道:“仲先生,你沒看出來,仇佶這小子憋著壞呢,他萬一耍什麽花招呢?”。

    仲逸向外望望,將臉湊過去,低聲道:“咱們此行目的何在?所謂各處走走、看看,無非就為了解實情,如今這牛頭山明目張膽的挑釁,待時機成熟,第一個剿的就是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