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陸家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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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幾處墳前生荊棘,秋風之中皆淒慘,昔日音容填黃土,孤寂荒涼誰人陪?

    義中村,村東,一片荒涼的雜草林間,秋風吹過,枯草葉間陣陣嗖嗖之音,還未入冬,便有陣陣寒意。

    長跪於墳前的仲逸終於收起他的雙腿,不過由於久跪的緣故,兩腿已發麻生疼,好在有一旁的小浵將他扶住。

    四周皆是黃葉枯草,隨著秋風飄過而微微搖擺,不遠處的一棵大樹下一雙眼睛一直在盯著他們二人,隻是那濃密的荒草將他身體掩住大半,一時竟無人察覺。

    “小浵,你有沒有發覺有人一直盯著我們?”,仲逸將臉邁過去問道。

    “我知道,是我叫他來的”,小浵淡定的說道。

    “哦,是誰啊?”,聽小浵的口氣,自是義中村人了,故不必大驚小怪。

    “過去就知道了”,小浵朝那個人揮揮手示意。

    隻見來人高高瘦瘦、長須濃眉,發須灰白,梳剪的有些淩亂,看上去甚至有幾分邋遢。但一身粗布衣衫卻甚是合身,看樣子穿了些年頭,上麵兩塊顏色反差明顯的補丁似乎映襯著他莊稼漢的身份。

    此人似乎很激動,見小浵示意他立刻向這邊跑了過來,腳下的雜草差點將他絆倒,這才不得不放慢了腳步。

    那人說話的聲音卻一點都不含糊:“聽小浵說,你是難難的兄長,我這才趕過來看看”。

    “田二叔,是田二叔啊”,仲逸心頭一熱,差點喊出聲來,此刻真想上前將這位昔日教會自己騎馬的“師傅”抱住,快到跟前卻是伸手微微道:“這位老伯一定是難難的什麽人吧?還勞煩你這麽遠上山的……”

    要知道除了老姑之外,義中村比他高一輩甚至更高輩份的人中,就屬田二叔對他最好了。

    包括那晚離開義中村時,也是田二叔送的小包袱,還讓他牽著大白駒上路。

    多年未見,他已怎變的如此蒼老,仲逸記得十年前,田二叔也就二十多歲,十年之久,眼前這個模樣明顯是已過四旬之人。

    小浵一直沒有說話,她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直盯著仲逸的一舉一動,末了,她淡淡的說道:“這是田二叔,我們小的時候經常纏著他,難難騎馬的本領就是他教的”。

    仲逸立刻握住田二那雙粗糙的雙手道:“多謝老伯,常聽難難提起你”,說著他立刻掏出幾塊銀子。

    就在此時,不知何故,小浵突然道:“田二叔,小文他們差不多該回了,我先回家備酒菜”,說完她便轉身而去,臨走之時叮囑仲逸晚上一起吃飯,他們幾個兒時的玩伴要給難難稍幾句話。

    望著小浵遠去的背影,田二長長的歎了口氣:“哎,小浵真是個好姑娘啊,你可能還不知道?當初他老姑差點給難難定娃娃親呢。後來難難走後這事也就沒人再提了”。

    仲逸心中泛起一種莫名的難受:兒時的一句玩笑之言,若是小浵真的當真,那豈不是耽誤了人家的終生大事?

    人,撒謊不可怕,可怕的是用一個謊言解釋另外一個謊言。不能說出自己就是那個曾經的難難,便事事都“難”,句句是假。

    仲逸隻得繼續違心道:“哦,那請老伯轉告小浵,難難已經成婚,叫她不要等了,都是兒時的一句戲言,雖說我老姑對難難有恩,這終生大事終究還是要父母做主……”。

    田二微微點頭道:“這個道理我也懂,隻是可惜了兩個孩子,或許難難還為當年義中村人拋棄他而耿耿於懷,這麽多年也沒回來看看……”。

    仲逸無語:現在老姑也不在了,若是村中人皆以為自己是因當年之事而不願回村,那他正好可以不用解釋:因為他以後真的不打算回村了。

    田二麵對仲逸的反應不知所措,他指著不遠處的一棵大樹,示意兩人邊說邊走。

    田二不經意道:我一會去村東頭的那個小石崖邊走走。

    仲逸不假思索道:小石崖不是村北頭嗎?

    田二點點頭:哦,那我還是回家吧。

    仲逸立刻拉住他的手:田二叔,你家不是在這邊嗎?話已出口,仲逸終於知道自己這謊是撒不下去了。

    田二歎道:“難難啊,叔知道你或許有難言之隱,十年未見,別人確實不知道你是誰?但是你不要忘了這裏是義中村,而在小浵的心裏,她或許並沒有把當年那個娃娃親當戲言”。

    看著一臉懵懂的仲逸,田二深情的說道:“你覺得你能瞞得過小浵嗎?從你來到村口到你老姑家,再到這裏,包括見了我這個半老頭子的反應,真的要靠小浵帶路嗎?”。

    仲逸隻覺臉上一陣燥熱,他急忙道:“田二叔,我……”。

    田二擺擺手,示意他不必激動:“放心,除了小浵沒有人能看的出來,若不是她告訴我,我這個當叔的也絕不會想到你就是難難”。

    仲逸這才寬心許多,事出突然,加上老姑的過世的消息,確實分心不少,不過他還是低估了小浵姐:女人心,海底針。

    來到一棵大樹下,田二指著遠處的山野感慨道:“今日是中秋節日,村中大多數人都沒出山,龔家柱和大夥們早就在墳前上過香了,此處就你我二人,叔有話對你說”。

    仲逸詫異的望著他:難道老姑臨別之事,有什麽特別的囑咐嗎?

    隻見田二放眼遠望,慢慢的梳理著他的思緒,似乎生怕遺漏任何一個細節……

    良久後他慢慢的說道:“兩年前,你老姑重病在身,知道自己為時不多,於是便將我叫到跟前,她知道龔老頭還有她那個兒子並未將你當成真正的自家人,說句自大的話,你與他們父子二人的感情還不如我呢?這一點你老姑是知道的”。

    仲逸細細的看著田二,不敢有絲毫的打斷,此次回義中村正是為此而來,原本打算是要問家柱的,沒想到卻是這個場麵。

    田二望著仲逸,一字一句道“你老姑親口告訴我,你本姓陸,是咱們蠡縣陸家莊人,你爺爺叫陸本佑,是朝廷刑部主事,你爹陸岑,你娘陸文氏,都是知書達理之人。十八年前,陸家莊發生了一樁血案,村中一男一女雙雙斃命,而你全家竟全部失蹤。

    那一天正是你出生之日,當天下過雪,天寒地凍的,你老姑受你爺爺所托,來陸家莊幫忙照顧你娘,隻因路上耽誤了時辰,她趕到陸家莊時,那些行凶之人早已離去,後來她在柴垛裏找到你並將你抱回義中村。

    田二的喉結微微的聳動著,那幹裂的嘴唇停止了說話。

    看來他也就知道這麽多了。作為義中村最見過世麵的人,田二心裏很清楚:此事萬不得添油加醋。

    ……

    真是屋漏偏於連夜雨,老姑過世的消失還未散去,此刻方才知曉這離奇身世。

    仲逸同樣明白:老姑尚且是傳話之人,田二叔就更不可能知道其中原委,況且是十八年前所發生之事。

    淩雲山多年的曆練早已使他擁有常人根本無法具備的心智。這種心智麵對如仇佶這種老江湖時或因缺乏實戰閱曆而表現的不甚明顯,但若論內心強大與韌性,自然非比尋常。

    看來師父當年的推測是對的:老姑也並不知道爹娘真正的下落。

    此事絕非普通凶案,或許牽扯到朝中之事,對朝廷命官下手,對手自非常人,可爺爺也不是等閑之輩,為官畢竟不是為民,生計之慮當不會太大……

    仲逸想著:隻要家人都還健在,就有希望。

    這也算是絕望中的一種希望吧。

    “難難啊,你可千萬不能怪你老姑啊,要知道十年前你離開義中村時,她被村裏的人堵在家中,否則她定不會讓你離去的”,善良的田二沒有忘記說這件事,這並非龔王氏的囑咐,不過龔王氏對難難的養護之恩,在整個義中村都是有目共睹的。

    ……

    良久之後,仲逸終於站了起來,他沒有說話,再次跪到龔王氏的墳前……。

    秋風中帶著陣陣涼意,太陽已漸漸西沉,回到義中村,大半日就在這荒草野林中度過了。

    不知何時,仲逸的眼中再也沒有了淚水,取而代之的是一道冰冰的寒光。

    一片天地,兩個世界……

    “報仇!”,強烈的複仇之心占據他的內心:“若非這場變故,我怎麽會與家人分開?若非家人分開,豈會有此刻之傷?”。

    淩雲山的仲逸早已不是當初義中村的難難。

    而從今日起,再次回到義中村的仲逸,也不完全是淩雲山那個仲逸了。

    剛走幾步,仲逸突然停住腳步,用略帶複雜的眼神望著田二:“田二叔,你切記,今日所說之事,千萬不能對他人提及,否則你會引禍上身”。

    “我,,我知道……,你放心吧……我連小浵都沒告訴……”,一個莊稼漢,麵對仲逸突如其來的舉動,田二嚇得差點站不住腳,涼風颼颼,他竟下意識的用手擦擦額頭的“汗”。

    仲逸這才覺得自己失態了,急忙將田二扶起:“田二叔,你想想看,這件事背後定有不為人知的陰謀,換句話說若是當初行凶之人知道我們還活著,定不會善罷甘休,而你又是知道這個秘密的人,你想想看……”。

    田二急忙點點頭:看來仲逸還是為自己好。

    仲逸知道,田二叔一向守口如瓶,況且此事事關重大,他受老姑所托,自然知道其中要害。

    “田二叔,這點銀子,你留著用,我明日啟程離開,事已至此,我就不登門拜謝了,你一定要多保重啊”,仲逸將銀子放好,攙扶著田二慢慢的下了山。

    世事無常人心難料,前幾日與羅氏兄弟說起陸家莊的謎案,竟會是自己的家事……

    按照羅勇“事成之後滅口”的推斷,朱老大所說的那些縱身跳崖之人可能就是參與陸家莊謎案的凶手。

    一個人的名字再次出現在他的腦海裏:仇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