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9章 ‘鬧鬼’(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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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下,縣衙一片安靜。
何大賴子帶著兩個仆人,這二人是他忠實的隨從,到縣衙負責他的吃喝用度。
都這樣了還能擺譜,架子確實夠大。
晚飯是分開吃的:衙役們吃縣衙的飯菜,而何大賴子自己從府上帶了酒菜,都是自己的廚子做的,味道不錯。
隻是,連日以來鬧鬼鬧得一點胃口都沒有。
墊吧了幾口,何大賴子便躺了下來:這段時間沒日沒夜的折騰,拉下臉、低三下四來到縣衙,總算是可以睡個安穩覺了。
與何大賴子房間不遠處便是縣衙大牢,裏麵關的就有當初在街上到處傳播流言的算命先生,倒是個有趣的‘巧合’。
為特意‘關照’何大賴子,呂知縣命數名衙門差役守在他的門外,算是一種保護吧,裏屋還有他帶的兩個下人,多重保護相加。
夜漸漸深了,縣衙大院變得更加安靜,目睹院內牆外層層帶兵器的守衛,何大賴子潛意識裏產生一種安全感、一種可以讓他很快入眠的安全感。
該來的終究是要來的,那怕是在睡夢中最先察覺的。
當何大賴子被喊叫聲驚醒時,他從家裏帶來的那兩個隨從早已不知去向,屋中隻剩他一人。
這兩個下人或許也沒想到:都來到縣衙了,還是經不住鬧鬼,何家真的沒救了,三十六計走為上計,還是快點逃命吧。
唯一的兩個隨從走了,何大賴子急忙穿好鞋子,向門外的縣衙守衛求助。
“鬧鬼啦,縣衙鬧鬼啦……”。
這句喊叫聲傳來時,何大賴子腦中一片空白、如同白紙一般。
屋外站著一群人,是昔日在街上給人算命的算命先生。
得到知縣大人的準許,這群算命的終於從牢中走了出來,不過,他們並未離開縣衙,隻是來到一旁的的一個院落。
依舊是那身灰白的衣衫,依舊蓬頭垢麵,還有臉上那層奇幻的綠光,想當然而然的那一聲聲叫聲……
馬老漢小兒的事兒,這些算命的自然是知道的,當初這個消息,就是他們放出去的。
而小馬本人他們也不陌生,當初這小子來縣城時,就是那身衣衫,手中還是那條馬鞭,為了鬧鬼與捉鬼的事兒,這小子還當街與幾個算命的理論起來。
這一理論,再去何家那麽一鬧,眾人想忘記小馬這幅模樣,都很難了。
這下可好,才有些淡忘的小馬,又從新出現在了眾人麵前。
“饒命啊,這都是那個何東家讓我們說的,冤有頭、債有主,放過我們吧”。
院子裏一陣慌亂,眾人急忙朝屋裏走去,裏邊正是何大賴子。
“何東家,你還是都說了吧,否則,我們就都會沒命的……”。
算命的見到何大賴子後,比見了鬼還要驚訝,隻是後來想明白一個道理:此事因他而起,必然要因他而終結。
沒錯,那道鬼影在院中飄蕩多時後,最終還是回到了屋子,來到了何大賴子身邊。
算命的終究沒有算出自己何時出去,不過倒是算出了一點:若是姓何的不將事情說出,那便是每個人沒有好結果,包括他本人。
天下之事,對有的人而言,信則有、不信則無,而人們往往對‘眼見為實’這句話還是有極高的認可度。
盡管,有的時候,眼見到的,並非就是事實。
然而,何家的主人何大賴子信了,這一刻他不再想到自己家還在知府衙門有什麽人,也不管在京城有親戚,他們都救不了自己。
即便是到了知府衙門,到了京城,那個鬼也隻會盯著他一個人,而不是其他人……
當何大賴子將自己所有的罪狀寫下來時,一旁圍觀的算命先生還替他檢查了一遍,其中有一些人也可以作證。
這裏是縣衙,有知縣大人、三班的衙役,可看做是公堂:有衙役在、有證人在、有供述在,這裏就是公堂。
還是應了那句話:冤有頭債有主,做賊之人心虛,沒有不透風的牆……
花錢雇算命的放謠言,又派人在養馬戶家裝神弄鬼,之後又給馬匹服下配置的藥粉,馬兒死亡之後,再派人放謠言:說是要做法事、大法事才能鎮得住鬼……
此外,當初在山崖邊,用藥粉和弓箭驚嚇馬匹發生的命案、在小林莊馬老漢家發生極其恐怖的‘人嚇人、嚇死人’的離奇之案,都是有人在背後搞的鬼……
漸漸地,縣衙大院恢複了往日的平靜,算命先生們被告知:明日一大早,他們便全部可以離開這裏,回到自己的家。
當然,今晚他們還是要留在這裏,要繼續陪何大賴子。
離開縣衙的時間終於確定了下來,但不是他們這些算命先生算出來的:是呂知縣決定並通知的……
次日清晨,陽光明媚,縣衙的差役們早已在街上一通鑼鼓吆喝。
如今縣衙的門口,已經是圍的人山人海。
當初在何家大門口時,呂知縣吃了個閉門羹,他當著眾人的麵說過:‘一定要讓何家人主動來縣衙,而且還是求著他’。
如今,他做到了,至少在昨晚是如此:何大賴子不僅供述了一切罪行,也是他求著要來縣衙住的。
有那些個算命的在,這些事自然很快便會傳開,衙門中的差役早已知曉一切,圍觀的人們也很快就會知道:昨晚發生過什麽?
“還是知縣大人厲害,原來這個案子是這樣的,罪魁禍首就在何家”。
‘人家何家有關係,知縣大人這樣當街宣布罪行,後麵能審下去嗎?’。
“怕是走個過場吧,今天抓了,明日還不得放回去嗎?”。
……
人群中,紛紛開始議論起來,說什麽的都有。
不遠處,衙役們押著一排人:何大賴子,部分參與命案的算命先生、山崖命案殺人凶手、小林莊小馬案殺人凶手,還有配過毒藥的郎中和藥鋪掌櫃。
一個小小的縣衙,一下子抓住這麽多人,這是好多年都沒遇到過的事兒了,老百姓們久久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怕是親眼所見,畢竟是城中赫赫有名的何家,難道就真的這樣完結了嗎?
早有傳言:就在前幾日何家發生鬧鬼後,何大賴子就派人去知府衙門求救。
尤其昨晚他到了縣衙後,更是有人飛鴿傳書給知府衙門,就怕出什麽意外。
結果,還真是出了。
這些擔心,往往都不是多餘的。
此刻正是上午,還不到開城門的時間,卻聽傳來城門守衛的稟報,說是有人來到了門外,請呂知縣到門口前去迎接。
其實,在何家一幹人落網之後,呂知縣本來是命人準備打開城門的,沒想到鬧了這麽一出:當初就是仲逸和錦衣衛的人在城外時,他這個七品小芝麻才到門口迎接的。
猜個八九不離十:除了知府衙門的人,還會有誰?難道還會是京城的人嗎?
來到城門口時,呂知縣看到的是知府衙門的黃通判。
還好,還好,隻是個正六品的通判,若是換做五品的同知或四品的知府,那就更不好應付了。
“下官見過通判大人,不知大人前來,有失遠迎,還請大人恕罪”。
呂知縣言語中異常客氣,但神態間似乎卻沒有了往日的那份唯唯諾諾。
咳咳,黃通判隻是象征性的點點頭,這是他來到各個縣衙的習慣性動作。
此舉也並不為奇,之後他便在屬下和縣衙差役的帶隊下,緩緩向縣衙大院走去……
“看到了嗎?這是知府衙門的人,都是人家何家的實在親戚,這個何大賴子呀,不好對付啊”。
老百姓不懂官場、品佚,但他們懂得官服、官轎這些能看的見的東西。
此外,隻要他們縣城中沒有的官服,那便是知府衙門、布政使衙門的。
這個道理,恐怕連三歲的小孩都能懂得。
城中何家在知府衙門有親戚,這也幾乎是公開的秘密。才準備離去的圍觀人群,見知府衙門的人來到了縣衙門口,這才又收住了腳步。
這場好戲,或許會越來越精彩。
“呂知縣,這是……怎麽個說法?”。
大門口,仿若圍觀的人不存在,黃通判那極其隨意口吻,還是說出了重點。
“這些人,所犯何罪?證據是否屬實?證人呢?供述呢,有沒有現場喊冤的?有沒有屈打成招的?”。
這一連串的問題問出,黃通判似乎對自己的身份和口才極為滿意。
畢竟這個小小的縣城中,他可以說是高高在上的、在呂知縣之上的。
呂知縣連連點頭:“一切都是按照程序辦的,請黃通判進去說話,下官這就將卷宗呈上來”。
“是嗎?這麽快的效率?連卷宗都弄好了?”。
黃通判身體微微向後傾斜,似笑非笑的向呂知縣說了一句:“那麽,倒是本官小瞧了你這位辦事果斷的知縣大人了?”。
呂知縣再次應道:“不敢、不敢,隻是刑獄之事,事關朝廷威嚴,還請黃通判進院再說,這邊請了……”。
眾人就此以為好戲收場,因為一般人是無法進入縣衙大院的,裏邊發生的一切皆與他們沒有關係,隻能事後聽說而已。
就在眾人‘失望’之際,隻聽何大賴子大聲喊了一聲:“通判大人,小人冤枉啊,呂知縣指示手下對我等用刑、屈打成招、顛倒黑白啊”。
何大賴子真會瞅時間,他們一說,其他被捆綁之人皆個個開始掙脫,嘴裏大聲說著‘冤枉、冤枉’之類的話,場麵幾乎要失控。
‘呂知縣,這是怎麽回事?方才不還說沒有喊冤的嗎?’,黃通判不由的怒斥起來,臉色極為難看。
喊冤的繼續喊冤,呂知縣命衙役們控製現場,而黃通判則在知府衙門衙役的帶領人,緩緩靠近了眼前的這些嫌疑犯。
“如果是這樣的話,以本官看,這些人先放了,至少去掉這些刑具,這個案子要重審”。
黃通判順口說道:“呂知縣,快命人將之前定罪論案的卷宗拿來,本官要親自過目”。
親自過目?這是一個多麽有難度的技術活啊?
呂知縣嘴上應承著,心中卻暗暗一驚:終於還是來了,前些天城中才發現何家鬧鬼之事,今天就有知府衙門的人來,而且是直奔案情而來,明顯不安好心。
昨晚,何大賴子的口供,有自己的供述、簽字畫押,還有其他幾名算命先生的佐證,一旁的衙役看的明白:整個事情的經過,何大賴子說的清清楚楚,一點問題都沒有。
之後,他還特意說了一句:“他就是不想一輩子被鬼折磨,但若是永遠關在那裏,還不如死了算了。當然,無論在遷安縣也好、還是永平府,甚至北直隸,他們何家還有其他生意,但每樣生意背後,都另有其人”。
何大賴子這話說的再明白不過:所有發生在遷安縣看似荒唐、怪異的事兒,正是他指示人幹的,隻是他身後——另有他人。
不用說,這個身後之人,最起碼也是知府衙門的人,甚至於還有其他更高衙門的,比如說京城,作為六部之首的吏部,就有他們何家的人。
這可真是了不得,知道何家這層關係的人不多,作為本縣父母官的呂知縣,連同剛剛趕來縣衙的黃通判,他們二人自然是知道的。
這可小覷不得,吏部絕對是實權與名望並舉、地位與油水共存的好地方,何家的這個親戚雖說是個正五品,但身為吏部郎中,有些四品、甚至三品官,都要巴結他三分。
呂知縣大膽做出一個假設:若是那些卷宗全部拿出來,黃通判隨便找個理由,比如說失火、失竊啦,這些簽字畫押的東西,就永遠沒有了下文。
到那個時候,若是再想從新做一份,已經有人撐腰的何大賴子,還會那樣說嗎?
退一步講,即便何大賴子因忌憚鬧鬼,也有再次全部招供的打算,別人或許不會讓他有這個機會:殺人滅口,此事到此為止。
本是打算在縣衙大院解決此事的,但黃通判執意要在大庭廣眾之下指手畫腳,呂知縣也隻得微微向後靠了幾步。
‘你是?黃通判是吧?’。
這時,一名穿著布衣的錦衣衛總旗上前說道:“黃大人,好威風啊……”。(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