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一章 九命 (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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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張想明白了這一層,連忙對吳三說道:“吳老板,你說得對,的確用這辦法在賭場裏贏錢不太合適,給你添麻煩了,我這就走。”
老張站起身,正準備和吳三告辭,吳三卻向老張擺了擺手,“張老師不要急,你沒明白我的意思,我想說的意思是,我的賭場不允許出千,但別人的賭場未必有這樣的規矩,我們可以按之前的合作方式不變,賭本我出,但贏的錢多加你一成,我帶你去市裏的其它賭場,如何?”
這下,老張才恍然大悟。石家莊雖然不大,但地下賭場卻有不少,可真正的高端賭客數量並不多,這些人才是賭場主要的收入來源,也是各個地下賭場競爭的重點。
吳三帶著自己去這些賭場,一方麵可以靠賭博獲利,另一方麵,一定會有很多高端賭客輸急了眼,而改去其它賭場,吳三自己的賭場也會從中受益。這實在是個一石二鳥的好計策,讓老張對吳三還是有些佩服。
但內心裏,老張對吳三的算計還是有些排斥,況且他跟本不在乎靠賭博能賺來多少錢。和吳三的合作,讓老張內心很是不安,老實說他並不完全相信吳三,這個人表麵上滿嘴仁義,但做事的思慮比自己深遠太多,讓老張總有一種不踏實做感覺,隱隱覺得吳三會把自己帶到一個萬劫不複的深淵,既然有脫身的機會,還是委婉的拒絕吳三為好。
兩人沉默了很久,各自喝了一杯威士忌,老張下了決心,再次站起身,說道:“吳老板,我隻不過是個中學數學老師,隻對計算公式和概率學感興趣而已,並不想靠賭博賺什麽錢,您對我的關照我很感激,但我的假期也快結束了,回了學校,課程很忙,恐怕沒什麽時間來玩了,抱歉了。”
吳三點點頭,神色有點沒落,但身子沒動,也沒看老張,說了一句:“張老師,我有句話你放在心上,人啊,沾了賭就會明白,你現在再去公園,會覺得那裏的賭局玩都沒法玩,絲毫不會讓你興奮,自然你的研究效果會大打折扣。”
“賭徒是用贏多少錢來衡量自己的價值,我相信張老師你也一定會有一個衡量成績的標準,也許是檢驗完善自己的計算,也許是提高自己計算的準確度,但我總認為,自己的努力勤奮固然重要,但你的對手同樣的重要。沒有不同的對手,沒有強大的敵手,沒有對手針對你的策略,你就不會有新的突破。張老師,如果你想要這樣的突破,隨時可以來找我。”
吳三的話,簡直不像是從一個地下賭場老板,一個經曆過血雨腥風的刀疤男人嘴裏說出來的,這讓老張很是驚訝。這些問題,老張在內心也曾問過自己,他原來以為,他隻是因為看到了賭博中的數學、概率學問題,希望通過自己的親身實踐回答這些問題。照理說,他現在已經完全驗證了自己的猜測,找出了其中的規律性,總結出一套有效而科學嚴謹的辦法,隻是這辦法對普通人,對大腦無法達到他這樣運算能力和記憶能力的人,並沒有什麽實際意義而已。
他已經完全不必沉迷其中,他並不在意贏到多少金錢,那種挑戰,吳三說的很對,曾經是支撐他前行的動力。但此時的他,已經沒有了再繼續下去的理由,可不知為什麽,他心裏依舊有一種隱藏的很深的期待。
老張自嘲的搖搖頭,站起身,向吳三點了點頭,就走出了那個陰暗的庫房。
之後,學校開學,老張回到熟悉的校園,回到那些單純的孩子當中。但他每天晚上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家裏,窩進沙發的時候,腦子裏會不由自主的閃過自己賭場裏遇到的各種不同的賭局,而大腦如同接收到了什麽未知的指令,開始飛速的運轉,計算,而後得出結論。再後來,老張的大腦會自己想象出一個賭局的場景,想象出一個技術純熟的發牌員,他會觀察發牌員的動作和習慣,去找尋規律,去預測牌最終的順序。
老張也曾覺得奇怪,人的大腦就是一台精密的儲存和運算的機器,關於那個發牌員,他認為就應該是他曾經分析過的那個,他的習慣和發出的牌麵應該都是大腦儲存的記憶。但老張很快發現,那並不是記憶,發牌員的手法和記憶裏的有很大的不同,但關鍵是每一次牌麵都不會相同。
這樣老張陷入了沉思,人的大腦雖然精密,但畢竟不是一台機器。如果大腦給自己出題,那麽作為大腦的主人,他的意識也一定會同時知道了答案。怎麽還會有後麵自己觀察、記憶、判斷的過程?而老張可以確認的是在他計算之前,他的大腦並不知道答案,那麽這些問題到底是從哪裏來的?它又是如何創造出一個並不存在的發牌員?
那麽隻有一種可能,自己的大腦可以分成兩個部分,一個部分在創造一個虛幻的場景,另一個部分在試圖解答。那麽創造場景的部分應該是自己的潛意識,而另一半大腦在解答問題時也未必是正確的,隻是符合潛意識的需求而已。這個自己和自己的遊戲,應該並不能讓他的計算能力有所提升。
也許在我們探索未知世界的過程中,真正最大的未知恰恰是我們思考世界的大腦,老張在心裏默默地感歎著,可內心已經有了重回賭場,再次挑戰的衝動。
周末的時候,老張按捺不住內心的掙紮,還是去了家附近的小公園,混跡在塊兒八毛的撲克攤裏。但老張不得不認同吳三那些話的正確性,自己失去了之前的計算樂趣。也許是莊家洗牌的手法過於的簡單,不需要費力的記憶,也許是牌局中的人意圖、策略和技巧都太過低級,很容易讓他看透,公園裏的老張已經是紮金花界的絕頂高手,一種一覽眾山小之後的無聊與寂寞。
這讓老張提不起興致,打過十幾局後,已經懶得去記牌,懶得去分析和計算,而他在真正的叫牌環節本身就不是強項,一連輸了幾局。雖然老張一直在確認自己對牌局的興趣是計算過程,而非賭資本身,但現在他不得不承認,沒有了高額賭資帶來的心理上的壓力,他完全找不到了認真鑽研的鬥誌,既集中不了精力,也無法激發潛能。
老張訕訕地離開了公園,一連兩天,他在小公園的賭局前都沒呆超過一個小時,現金倒是輸出去幾百塊。那些不太熟悉老張的閑漢們,把他當了剛進賭局的菜鳥,一個勁兒的擠兌和嘲笑,而那些知道他從前天賦異稟的人,都在一邊竊竊私語,猜不透他為什麽幾天不見,便泯然眾人了?
這裏麵的因果與苦楚隻有老張一個人明白,人生就是如此可笑,如果一定要找一個人傾訴,也許這知音隻有吳三了,可他卻是自己一再想躲避的人。想到這些,老張無奈的搖搖頭,慢慢踱回了家。
一周之後,吳三在那個賭場盡頭的儲物間裏,再次見到了老張。之前的老張,雖不富裕,也沒什麽品味,但穿著樸素而整潔,但此時吳三麵前的老張,衣服似乎幾天沒換過,皺皺巴巴,頭發也如茅草般雜亂,雙眼通紅,連眼眶都是黑的,看來有幾天沒有好好睡過覺。
老張告訴吳三,他回去後考慮了考慮,覺得吳三的話有道理,他接受吳三的條件,願意跟他一起去其他的賭場。老張的話似乎完全在吳三的意料之中,但吳三的反應卻出乎老張的意料。吳三動都沒有動一下,隻是愣愣的用他陰鬱的眼神盯著老張。
老張以為自己剛才說錯了什麽話,或者是這些天,吳三又有了什麽想法,連忙又說道:“吳老板,你放心,這次我是真的想明白了,絕不會半道兒打退堂鼓,也絕對按照你的安排來進行,你要是覺得我拿的多了些,我隻拿三成就可以。”
吳三搖了搖頭,歎了口氣說道:“張老師,你讓我帶你去賭,我求之不得,但我隻有一個條件,你不答應,就當我們從來沒認識過。”吳三說話的聲音很輕很慢,似乎心裏也激烈地做著思想鬥爭。邊說,邊從地上拿起一瓶洋酒,給老張的杯子和自己的杯子都倒上酒。
(察一曲者,不可與言化;審一時者,不可與言大。日不知夜,月不知晝,日月為明而弗能兼也,唯天地能函之。能包天地,曰唯無形者也。驕溢之君無忠臣,口慧之人無必信。交拱之木,無把之枝;尋常之溝,無吞舟之魚。根淺則末短,本傷則枝枯。福生於無為,患生於多欲,害生於弗備,穢生於弗耨。聖人為善若恐不及,備禍若恐不免。蒙塵而欲毋眯,涉水而欲無濡,不可得也。是故知己者不怨人,知命者不怨天。福由己發,禍由己生。--《淮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