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八章 九命 (續二)
字數:4340 加入書籤
我記得不久前,在一本社會學家的著作裏看到這樣一段記載,是說美國的一家社會調查公司,調查了二十位在美國彩票裏中過大獎的獲獎者,他們獲獎後的生活。本以為這些幸運兒,有豐厚的一筆獎金,應該過上了衣食無憂的幸福生活,但一調查才發現,接近八成的人,隻過了一段紙醉金迷的日子之後,便遇到各種各樣的意外,有被害的,有出車禍的,有投資失敗的,有遭遇火災的,還有得上不治之症的,即使有躲過生命劫數的,也很快敗光獎金,回到原本的生活狀態中去。但前後巨大的反差,讓這些人就此一蹶不振。
隻有少數人,有的把獎金的一部分捐給了福利機構或私立學校,有的把獎金分成很多部分與家人朋友分享,這一類反而會有善終。這個調查在美國曾經轟動一時,因為觸碰了西方金本位的核心價值觀。但在我們看來,這個結果再正常不過了,“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孰知其極:其無正也。正複為奇,善複為妖。人之迷,其日固久。”幾千年前,老子就總結了福之極為禍的辯證思想。
但這些都建立在一種不可知論的基礎之上,因為我們無法預測幸運女神會眷顧誰,更不會知道幸運女神本身是不是就是個化了妝的魔鬼。所以自然,“人之迷,其日固久。”但是如果這一切變成可操控的,又會是個什麽樣子呢?
假設,老張真的有辦法預測到中獎的號碼,那麽本質上他偷竊了本該屬於別人的大獎,但同時也繼承了之後可能產生的福之極為禍的結果,平常人也許不會意識到什麽,但老張不是,他能預測結果,也一定知道這結果背後的結局。趨利避害,讓偏離軌道的命運回歸正常,一定是他考慮的首要因素。
那麽他接受續命的邪異法事也就有了直接的動機,隻不過,以老張的人生經曆而言,這個龐大而井然有序的計劃絕非他自己可以設計的。但從這方麵思考,很多不可解的事都有了合理的答案,比如,為何老張自始至終保持低調,為什麽他從不中特等獎,為什麽他總撞上一些危及生命的意外事件?
見我一直低頭沉思,不再說話,小雷站起了身,指指我手上的筆記本問道:“常叔,這些數字你有什麽發現嗎?”
我朝他笑笑,把筆記本連同桌上的那幾本書都遞了過去。“小雷,我本以為這些數字裏會有老張的中獎號碼,但仔細查了一遍,沒有。但想想也是,如果老張從這些數字裏破解出中獎號碼,那七個數肯定記在心裏了,沒必要再寫出來。我覺得解開這些數字的密碼都在《周易》裏,老張出事前,一直在研究它。對《周易》我雖然有些研究,但算不上精通,恐怕你還得找個專家看看。”
其實我話雖這樣說,但心裏卻明白京城裏就有應該能讀得懂這數字的人,巫祝五姓中賈家的賈繼明就是這樣的高手,但我命裏不能,心裏不願與他有任何的瓜葛,當然找趙家可能也會有突破,但不知曹隊有沒有這個悟性了。
我正想著怎麽去點撥點撥曹隊,由他出麵找找趙家,來解開這些數字的秘密,但曹隊的電話忽然響了,曹隊掐了手上的煙,走到了院子中央,哥們兄弟的說了起來。片刻他朝我招了招手,一副心滿意足的表情。我走到他身邊,他已經掛斷了電話,手裏擺弄著板磚一樣的手機,笑著問我:“老常,你說北京現在最上檔次的餐廳是哪一家?”
“呦,這可不像你的風格啊?怎麽著,要請誰吃飯準備這麽破費?”我也笑著回了一句,院子裏陽光透過大槐樹的枝葉鋪灑下來,讓人身上一暖,在老張東屋裏的陰晦之氣一掃而空。樹上的蟬鳴也無往日裏的焦躁,至少比無線電的雜音悅耳許多。
“別管請誰,先告訴我哪家好啊,不是常有些大款消災避禍,請你好地方搓嗎?”曹隊依舊是嘻嘻哈哈的樣子,讓我忽然有種不祥的預感。
“最出名的當然是三刀一斧了,香港美食城、大三元,明珠海鮮,這是那三刀,價錢最黑。不過離我們這方便點的,還是積水潭那兒的山釜餐廳,就是那一斧了。緊靠著湖邊,旁邊那小山上是郭守敬祠,曲徑通幽,湖光山色,裝修的也上檔次,最適合請客吃飯。”我接著他的話答了一句。
“成,聽上去不錯,這周日就定山釜了。”
“那地方價格比“三刀”還恨,你到底請誰啊,下這麽大血本?”
“我請誰?是老常你請我啊,小雷作陪。”
“憑什麽?”
“嘿,我剛才可給你老常搞定了件重要的事兒,石家莊偵緝大隊大隊長出麵,約吳三和我們明天下午喝茶,沒他,我們哪找那吳三去?你說你的好奇心還不值一頓飯錢?”曹隊說的義正言辭,我卻是眼前一黑。
我們正在院子裏鬥嘴皮子,屋裏的小雷卻叫我們趕緊進去。
我和曹隊進門,隻見小雷蹲在牆邊地上,正從一個垃圾桶裏往外刨東西。那垃圾桶估計有一周時間沒倒了,裏麵的殘羹剩飯早已經腐爛變質,讓小雷這麽一刨,刺鼻的味道迎麵而來,熏得我們眼淚都快下來了,很是後悔剛才聊了半天的美食。
“小雷,找什麽呢?”曹隊捂著鼻子問了一句。
“曹隊,別擋亮兒,這垃圾桶裏有兩盤錄音帶。”小雷邊說,邊從垃圾桶最裏麵,翻出一個已經看不出什麽顏色的塑料盒,塑料盒裏長長的帶芯兒被人扯到了外麵,但看上去像是過了火,完全扭曲在了一起。而小雷的身前,還有個被燒的完全變形,黢黑一團的東西,估計就是小雷說的另外一盤錄音帶了。
“曹隊,這兩盤帶子被人把帶芯兒扯出來,還拿火燒過,一盤完全廢了,另一盤估計是燒的匆忙,點著了直接扔垃圾桶裏了,沒燒完就滅了,還剩下來一些。”小雷說著,把一團帶芯兒小心地拿出來,找了張紙包好。
“估計是老張的東西,我說剛看見那堆收音機裏有個老式板磚(老式單卡收錄機的俗稱),打開看了一下,裏麵是空的,敢情是被毀屍滅跡了,小雷,明上午我們要去一趟石家莊,會會那個吳三,你辛苦一趟,回局裏,把東西都送技術處,看看有什麽發現。”曹隊的話音剛落,小雷已經站起身,向我們點點頭,捧著那團報紙,匆匆地出了屋門。
我和曹隊從89號院出來,走在僻靜清幽的胡同裏,各懷心事。曹隊邊走邊問我:“老常,你真覺得這位張老師是從那些個收音機裏收到的信息,破解以後獲得的彩票中獎號碼?我覺得不可能,你說那個無線電信號又是誰發的?別跟我說鬼啊神啊的,它們哪有閑功夫去預測彩票號碼?它們連彩票是什麽都不知道。”
我朝曹隊笑了笑,卻不想在這個問題上多費口舌,對他說道:“老曹,前一陣有朋友從福建武夷山給我帶了兩斤上好的岩茶,你知道,岩壁上的茶樹都快死絕了,一年也就能出個百十來斤,可是個稀罕東西,你帶回點兒嚐嚐?”
曹隊停下腳步,警覺地看著我,嘟囔了一句:“老常,如果你是讓我在山釜和岩茶裏選,我還是選擇去搓一頓好的。”
“不是單選題,是多選題,山釜的飯我請,岩茶你也一樣拿去喝。曹隊,老張破解那些無線電信號,用的是《周易》,他屋裏隻有這兩類書,錯不了,那些記錄下來的數字,應該用周易八卦能解。有個周易的大師你是認得的,隻是你願不願去找他。”我點了曹隊一句。
“老常,你是說趙家那個趙九銘吧?我就搞不明白了,你們兩家,有時候親密無間,並肩作戰,有時候又如同路人,老死不相往來,都什麽年代了,你們還是千年前的老一套,累不累啊?”
“誰說不是呢,可家族年頭長了,跟人一樣,也有自己的秉性,要改很難,隻能相互尊重適應。要隻是常家和趙家,也就罷了,方家人現在找不到了,但柳家,賈家的人都在,我去找,他們肯定會多想,這關係可不好處理啊。”
曹隊頗有些理解地朝我點點頭,語氣有點兒深沉地說道:“老常,不管怎樣,我還是隻選山釜,大多數人在金錢的誘惑下沒有一點的免疫力,雖然你和小雷今天說的,我並不太相信,但如果是對的,就意味著會有第二個老張,第三個老張出現,我相信天底下的天才又不止老張一個,但結果呢?且不說人性的貪婪會造成怎麽的混亂和破壞,你想,很多事給人希望,就是因為它的不可預見性,要通過不斷的付出,才有成就感。但一切變得透明了,變成不變的宿命,還有誰會努力,去一往無前的奮鬥?這人生豈不變得很無聊?”
曹隊邊說邊拍了拍我的肩膀,“我是覺得,有些事讓它永遠成為秘密,反而是最好的選擇,我不會去找趙九銘,這事兒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就沒那麽多誘惑。所以說呢,我還是選山釜餐廳。”
曹隊說話的那一刻,我猛然醒悟,其實真正的智者是那些禁得起誘惑的人。
(迷則樂境成苦海,如水凝為冰;悟則苦海為樂境,猶冰渙作水。可見苦樂無二境,迷悟非兩心,隻在一轉念間耳。--《菜根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