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四章 地火 (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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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然之前聽了曹隊關於成家嶺礦的介紹,心裏有了個大致的印象,但真到了這裏,還是異常的驚訝。這裏比當下時代至少落後二十年,少量的老蘇式建築基本隻剩下的磚石的框架,而散落在周圍淩亂不堪的紅磚房,被罩上了灰黑色厚厚的一層粉塵,也許自打建成就從未有人打掃過,厚薄不同,深淺各異,仿佛人身上的血痂,開裂後愈合,愈合後又再次裂開,越來越厚,卻不再脫落下來,一片片,一層層,滿目瘡痍,破敗不堪。

    鎮子上幾乎沒有行人,更沒有什麽店鋪,冷冷清清,若不是偶爾牆根下有曬太陽的礦工,我真會把這裏當做鬼城。

    那些礦工看上去也有些奇怪,照理說,礦場停工,他們難得在地麵上曬曬太陽,應該是件很享受的事,但他們卻麵無表情,並不是那種拒人千裏之外的冷漠,而是一種沒有思想的空洞,忘卻時間的停滯。

    我們的車穿過小鎮,沿著最寬也最顛簸的土石路,很快就到了礦場。進到廠區,我意識到曹隊之前對於礦場的介紹,還是有很多錯誤的地方。

    成家嶺礦場規模不算小,分檢廠,冶煉廠,儲煤廠一字排開,沿著石山下平緩的衝擊扇延伸出去,為了防止雨季的山洪,河穀一側堆砌了接近四米高,二米寬的石牆,但石牆有明顯加高的痕跡,應該是不同時期修葺過的。石牆下半部分應該是就地取材,用山上的石塊壘築而成,樣式應該是幾百年前的風格。上半部分則有了水泥溝縫的工藝,顯然是近些年的工程。

    如此看來,成家嶺礦應該不是八十年代末期才開始挖掘的,其開采史至少要向前推幾百年。但曹隊的說法,說明其間封過礦,中斷開采了很長時間,而且不止一次,但究竟是什麽原因造成的封礦呢,難道僅僅是因為煤的品質不高?可為什麽又不斷重新開采呢?

    再往裏開,周圍的建築更加印證了我的猜想。有清代後期的磚房,有民國時期的小樓,有蘇式的筒子樓,也有材料很新的近代廠房,這些建築雜亂無章地堆在一起,讓我有了時空錯亂的感覺。

    我們到了礦廠辦公室,一幢兩層的簡易小樓,看上去是五六十年代的蘇式建築,雖然有些破舊,但空高較高,又是南北通透的結構,雖倚山而建,小樓裏倒不顯得昏暗,隻是不知為什麽,室內的溫度感覺比室外還要低上幾度。

    曹隊剛把車停下,小雷和一個四十來歲,有些削瘦的中年漢子迎了出來。

    “曹隊,昨天夜裏你和常叔的電話打不通,可把我嚇死了,要不是戴礦長攔著,我就開車下去接你們了。好在後來收到了你們的短信。”小雷邊幫我們拿行李,邊說著。小雷幾天不見,人變得很憔悴,瘦了一圈,眼眶都有些發黑,看來是休息的不太好。

    “雷子,你小子是不是處對象兒了,怎麽變得婆婆媽媽的,開夜路的,半道兒遇點事,耽誤行程,再正常不過了,你操個什麽心。”曹隊瞪了小雷一眼。

    “嗨,這事兒怨我,是我跟雷警官說落石嶺那一段兒半夜裏老起霧,天黑道窄,雷警官擔心,才準備去接一趟。”說話的這位應該是戴礦長了,隻是這口音聽起來並不像是本地人。

    “半夜起霧?這個季節雖說夜裏溫差大,也不至於起霧吧?”我連忙問了一句,不過戴礦長的話讓我知道,原來我們停留過夜的地方叫落石嶺。

    “成家嶺這一片兒怪得很,起霧沒什麽規律和征兆,一年四季都有,說來就來,而且很大,經常能見度不到十米,落石嶺那段路,前幾年有不下十輛運煤車摔到懸崖下,後來礦上就有了規定,天黑以後,車輛一律不準再下山。曹隊,常教授,礦上條件艱苦,我們還是進屋細聊吧。”

    進到辦公區的小會議室,我才發現屋裏還坐了兩個人,一個滿臉全是溝壑般的皺紋,腰彎背駝,看上去有六七十歲了。另一個滿臉黝黑,但身體強壯,個子不高,應該是位井下工人。

    小雷幫我們把茶泡好,給大家彼此做了個介紹,我方才知道,年長者姓李,其實隻有五十三歲,長期高強度的井下作業,讓他雖剛退修兩年多,但身體已經完全垮了下來,肺病,咽喉病,腎病都有。但老李是成家嶺礦恢複生產後,唯一一個還健在的老礦工,井下的情況,沒人比他更熟悉,所以這次戴礦長把他也請了過來。

    另一位礦工姓鍾,二十八歲,曾幾次下過十七號礦井,前一段意外自燃死亡的礦工,大多數是他的同事。

    “曹隊,我和小杜他們幾個來到礦上以後,對所有死者出事前後都做了走訪調查,小杜他們在樓上做整理分析,明天會把報告做好。今天,請老李和小鍾來,就是想詳細了解一下礦井的曆史和井下的情況。”小雷給我們介紹到。

    “很好,小雷你就按你原來的計劃執行,可以當我們不存在。”曹隊點上根煙,聚精會神地聽著。

    退休礦工老李,講上個三五句就要停下來休息一下,即便在講的過程中,也時常因為劇烈的咳嗽而中斷,同時,還有很重的本地口音,我費了很大力,才大致搞了個明白。

    老李是地道的本地人,原來是莊稼漢,八六年縣裏重修成家嶺礦時,是第一批下井的礦工,在成家嶺礦幹了十幾年。老李算是半路出家的礦工,但老李家祖上卻都是在礦井討生活的,他的祖父,曾祖都是礦工,也是在成家嶺礦,隻是清代時,這一片的礦場被稱作嶺北礦。

    再往前推,嶺北開礦的曆史可以追溯到元末明初,李家的先祖有不下五人都長眠於此。現在礦場所在的位置,是北嶺餘脈的最東側,和明清時的礦井有一山之隔,要走山路的話,卻要繞幾十裏。

    老李講到這裏,戴礦長趁他咳嗽,就插了一句,“曹局,昨晚上你們停車的地方,就是廢棄的東陽村,那裏有個岔道往西去,就是落石嶺,再走上三四十裏地就是老李說的明清的礦井。現在那路沒人走,也沒人管,被落石快堵完了。”

    “當年明清礦井是什麽時候封掉的?又因為什麽封掉的?我看這鎮上還有些民國和日占時期的建築,那個時期成家嶺礦又開挖了?”我接著問道。

    “常教授看得仔細,您說得不錯,當年明清時的舊礦井應該是道光年間封的,具體封礦的原因,年頭太久,說不清楚了。但我小的時候,村裏人都不許小孩子去老礦井那邊玩,說是井裏有妖怪。戴礦長說的夜裏的大霧,那陣子就有了。”

    “民國之後,閻錫山那會,在現在成家嶺礦的位置建了新礦,現在的鎮子大多數房子都是那時候蓋的。後來,日本人打過來,把礦井占了,我們村裏人都逃到了陝西,日本人在礦外鎮附近建了幾個新廠,礦井也新開了幾口,但具體情況就不是很了解了。”

    “我家是抗戰勝利後四六年搬回來的,但那時煤礦就已經封了。我記得大約五五年時,省裏派了技術人員來勘察過一次,好象是因為煤的品質不高,就沒有恢複生產,反而把原來礦上的挖掘設備運去了其它地方。就這樣,一直到了八七年,縣裏建了礦務公司,才重新啟動生產。”

    聽老李斷斷續續講完成家嶺礦的曆史,曹隊謝了兩聲,扭頭對小雷低聲安排,“小雷,下去查一下縣檔案館有沒有封礦停產的詳細資料,還有五五年礦勘報告看能不能找到。”

    給小雷安排完工作,曹隊歉意地向老李和小鍾笑了笑,拿過暖壺,給他們續上些茶水,唬得兩人連忙起身,“使不得,使不得”的說個不停。

    “有什麽使不得的?今天請兩位來就是要你們幫忙的,你們是客,應該的,鎮上火災的事,為啥死的都是礦工,而且還都是下過十七號井的?這事兒太奇怪了不是?”曹隊把兩人按回到椅子上。

    聽曹隊問起了火災的事,兩人的神情都有些沉重,小鍾愈言又止地看了看老李,老李向小鍾輕輕點了點頭,看來老李在礦工中還是有很高的威信。

    “曹領導,其實也沒什麽奇怪的,燒死的工友在十七號井下撞了邪,那底下有煤精。”小鍾雖然嘟囔的聲音不大,但我們聽到他的話還是嚇了一跳。

    (梟夜明而晝昏,雞晝明而夜昏,其異同也如是。或謂梟為異,則謂雞為同;或謂雞為異,則謂梟為同。孰梟雞之異晝夜乎?晝夜之異梟雞乎?梟雞之同晝夜乎?夫耳中磬,我自聞;目中花,我自見。我之晝夜,彼之晝夜,則是晝不得謂之明,夜不得謂之昏。能齊昏明者,其唯大人乎!--《化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