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章 地火 (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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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疊卷宗一共六頁紙,絕大部分都是日文。隻有其中一頁是中文翻譯並撰抄的,估計這一頁是發給廣靈地方治安維持會的。其中意思是,定在四四年十一月十一日,將炸毀成家嶺煤礦的十座礦坑,要求地方維持會組織兩百名壯丁在十二號去礦上幫助裝運一批物資,同時安置從礦上撤下來的一百五十六名礦工。但這篇紙從頭到尾都沒有提到炸毀礦井的原因。
剩下五頁紙雖然是日文書寫,但好在裏麵有不少漢字,雖說意思有些出入,但連蒙帶猜還是能看出個大概。但前後一比較還是能分析出很多問題。
首先,第一張紙上提到了礦上工人不足的問題,記錄了日軍從附近幾個縣城征發了四百六十多名勞工的事,時間大約是四一年七月。四二年二月,礦上接收了兩百三十七名俘虜充當下井的苦力,到了四三年九月,再次征發了三百七十三人。我雖然還不知道礦井最早生產的時間,但按戴礦長的說法,應該是在三九年到四零年間。戴礦長還推測,從日占時期礦場的規模上看,至少勞工人數在六七百人的樣子。那麽簡單計算一下,不包括礦井剛投產時的礦工,僅僅三年多的時間,日軍為礦上征集了一千多人。而到了炸礦的時候,礦工隻剩了一百五十六人。
這個礦工的損失比例高得有點駭人聽聞了,就算是礦工受到了日軍非人的待遇,但不到百分之十的存活率,也是極不正常的。在我的印象裏,日本駐屯軍對當時的占領區是當作自己國家來看待的,特別是河北、山西這些占領較早的地區,日本在基礎建設和工業建設上投入很大,而且他們將占領區勞動力人口看得和礦產資源、糧食資源一樣的重要,很少有虐殺勞工的事件發生,相反還在不斷從戰區遷移人口,增加勞工的基數。那麽是什麽原因造成大批礦工的死亡呢?
下一頁紙上,是日本華北駐屯軍司令部對廣靈駐軍的命令,從文字裏,我大概推測出在廣靈至少有日軍的一個中隊,而且它的駐地並不在縣城,而是在成家嶺礦,顯然這是為保護礦井而刻意做的安排。但日本在山西有大量的煤礦,比成家嶺礦規模大,產量高的有的是,從未聽說需要駐軍保護的,最多由地方偽軍來維持治安。那麽成家嶺礦裏到底有什麽值得日本人在這裏耗費本就十分緊張的駐華部隊呢?
這頁紙的內容更是奇怪。成家嶺的駐軍應該之前給司令部打了報告,現在這張紙是司令部對報告的回複。我不清楚之前報告的內容,單看回複命令,應該是解決礦工大量逃走和失蹤的問題,解決的方案是把礦場的圍牆再加高一米,安設電網。同時由當地偽軍抽調一個連的兵力,駐守在東陽村,抓捕逃走的礦工,對逮到的礦工一定要殺一儆百。東陽村就是那天我們露宿的荒村,但確實是成家嶺礦通往外界的必經之路,再此設卡,礦工就很難逃出去。
但真正引起我興趣的是關於失蹤這個詞的使用。想來,假設真的是大量礦工外逃,那回複命令裏隻寫逃走就可以了,而加上失蹤這個詞,一定就意味著日軍清楚不是所有礦工的消失都是外逃,而失蹤顯然是發生在礦場內。同理,失蹤的事件絕不是孤立事件,發生頻率應該很高,如果是偶然的一兩次,完全可以並入外逃的人中,沒必要專門強調。
但顯然,這份報告之前的成家嶺礦就是設有圍牆的,又有日本駐軍看守,那這些失蹤事件又是如何發生的呢?又是否今日的人體自燃事件當年也曾有發生?
後麵兩頁估計是礦井每年生產狀況的匯報,沒有什麽值得關注的,但最後一頁,我忽然看到了加茂部隊的字樣,心頭不禁一凜。加茂部隊是日本關東軍臭名昭著的731部隊的官方叫法,前一段時間剛剛看了一部731部隊的記錄片,對他們慘無人道的試驗方法印象很深,怎麽731部隊也會和成家嶺礦扯上關係?
我仔細把這頁紙從頭到尾看了一遍,應該也是華北駐屯軍司令部發來的命令,說是加茂部隊的一個叫井上邦國的醫生會帶一隻醫療小隊,去成家嶺礦指導研究工作,後續研究情況的報告直接匯報給關東軍司令部,不必轉呈華北駐屯軍司令部。
731部隊是日本關東軍為研究細菌戰武器而設立的,據說集合了大部分日本生化專家和醫生,我們熟知的是他們用中國和朝鮮百姓的活體,進行細菌武器的實驗,但大家沒有注意的是,731部隊其實還活躍在中國各個發生大規模瘟疫的地區,隻不過他們並不是去救死扶傷,而是采集病毒樣本,來進行研究培養。而關於文件轉呈的事,就更有深意。關東軍在中國的地位明顯高於華北駐屯軍,越過華北駐屯軍司令部,直接呈報關東軍司令部,隻能說明呈報內容極為重要,保密級別很高。
731部隊在成家嶺礦的出現,讓我非常的驚訝,但隻有一種解釋,那就是這裏出現了大規模的疫情。當然這從另一個角度倒是解釋了前麵,關於礦工巨大損耗的原因,可細想之下,更多的疑問又冒了出來。如果是瘟疫造成的礦工死亡,那麽為什麽之前會有大量逃亡和失蹤的報告,卻沒有提礦工因瘟疫而死?還有,如果是瘟疫,那麽應該做的是將患病的礦工隔離起來,日軍為什麽要將礦井炸掉?難道瘟疫是從礦井中來的?
我又看了看這份文件簽署的時間,四四年七月,也就是炸毀礦井前的不到半年,731部隊介入礦井的調查,是否是不久後炸毀礦井的直接原因?
我正抱著文件胡思亂想,不知什麽時候,齊館長已經站在了我的身後,輕輕拍了我一下,微笑著說到:“常先生,這屋裏現在隻剩下放辦公桌的地方了,實在沒地方請二位坐下,真是抱歉,跟我來後院吧,好歹能坐下聊。”
我見齊館長抱著幾本古籍善本,還有個挺大的木頭匣子,心中一喜,和小段一起跟在齊館長後麵,來到後院。
這後院原本是老宅的花園,但除了一座兩人高的假山,其他的花木亭台早就被拆除不見,取而代之的和前院一樣的防雨布迷陣,而且明顯堆的比前院還要高些,甚至連四周的廂房都分辨不出。
老齊帶著我們七拐八拐到了那假山的附近,我們這才發現假山的旁邊有個幾平米的空地,擺了張小桌和兩把藤椅。
“老常,這是院裏最後一點空地了,你們晚來幾個月估計坐著聊天的地方都沒有了。”小段見隻有兩把椅子,索性坐在小桌旁的地上。齊館長請我坐下,先把一本線裝的古書遞到我的手上。
《東陽夜話》,我掃了一眼那書的封麵。這本書並不算厚,封皮破損的非常厲害,大部分還沾滿了油漬,還被人用圓珠筆寫了個一毛五的字樣。
“這本書是我五年前在廢品收購站撿回來的,估計這書原來的主人想在市集上把它賣掉,可惜沒有如願,就送進了廢品收購站。寫書的是個本地的秀才,叫曾萬春。曾家在代州可是大戶,曾萬春的曾祖是進過翰林院,做過編修的,其後幾代也都是舉人的功名,但大多隻在家鄉做做幕僚,沒有什麽出名的人物。
曾萬春應該是道光年間中的秀才,曾多次進京趕考,都沒能再進一步,後來心灰意冷,就在廣靈開了間私塾,教了幾十年書,晚年寫了這本《東陽夜話》,裏麵都是些廣靈的奇聞異事和影射官場的笑話。”
“這書應該是曾萬春的後人出資付梓,成書已是光緒年間的事,估計隻是為了祭奠先祖,版刻得非常粗糙,印刷得也很少,我在館裏工作了幾十年,在廣靈隻見過這麽一本。”
“老齊,這東陽是不是就是指從廣靈到成家嶺半路上那個東陽村?”我一邊翻書,一邊問了一句。
齊館長點點頭,緩緩地說到,“沒錯,就是那裏,可惜荒了十幾年了,裏麵曾家的老宅還是很有氣魄,據說曾萬春那個做京官的曾祖在時,村裏的農戶都是曾家的佃農。我這院裏的收藏,至少有幾百件東西是從曾家老宅淘來的。”
“老常,你說道光年間成家嶺封礦的事,這本書裏倒是有點記載,你看這裏。”
齊館長說著,把書翻過幾頁,其中的一頁夾著一張淡藍色的紙條,寫著個“明”字,他指了指著右手的那頁,見我認真的開始讀下去,就拿起小桌旁的暖壺,為我們倒茶。
(佛言:“眼是解脫門,耳、鼻、舌、身、意是解脫門。所以者何?眼空,無我無我所性自爾;耳、鼻、舌、身、意空,無我無我所性自爾。梵天,當知諸入皆入此解脫門,正行則不虛誑故。色、聲、香、味、觸、法,亦複如是。一切諸法皆入是門,所謂空門、無相門、無作門、無生門、無滅門、無所從來門、無所從去門、無退門、無起門、性常清淨門、離自體門。”--《思益梵天所問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