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八章 地火 (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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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接過曹隊遞來的茶杯,卻忽然發現裏麵的茶葉長短不一,顏色灰暗,還有很多的碎茶梗,是很劣質的陳茶。心裏很是奇怪,曹隊這人平時大大咧咧的,甚至有點不修邊幅,但在喝茶這件事上非常的講究,手上從我這搜刮走的好茶就有幾十斤了。而且他不管出差去哪,後備箱裏總要放上幾桶好茶葉,怎麽今天喝這麽次的茶?難不成出來忘了帶茶?忘帶警官證,把配槍落在家裏的事兒,他沒少出,但忘了帶茶葉卻是我頭一回見到。
我這想法也就是一轉念的事兒,兩口茶灌下去,身體頓時暖和起來,精神也是一震,繼續的說下去。
明代的礦井,清代的礦井都是挖過四五條之後,才有一條礦道撞上那個地方,發生不可知的事件。民國時和日占時的礦道,我們手上的資料詳實,是第十六條才挖到那地方。為什麽八十年代末,戴礦長的第一個礦井就是向那個地方挖的呢?”
也許是個偶然,當時可挖礦坑的地方隻有從日本人那幾條再向北,地質情況決定,應該是按著次序來的。”曹隊盯著地圖,撓了撓頭。
不盡然,曹隊,齊館長告訴我,在挖十七號礦井之前,戴礦長他們還挖了一條試驗礦,挖了半年多,煤都出了不少,後來一樣燒死了三個礦工,才把礦封了。這事當年被縣委班子集體按下來了,沒人知道。你看,當年的試驗礦大概在這個位置。離山底下那個點的距離是最近的。”
你再看現在的十七號礦井,表麵上是往北移了幾百米遠,但你注意沒有,那裏有個小山包,十七號礦北移是為了避開那個小山包,為的還是和那個點更近些,而且,調整了礦井位置,同時調整了礦道方向,為的還是到達那個點。”
這也許是因為地下礦脈走向的原因,畢竟我們對勘探技術一竅不通,不能隻看表麵現象。”曹隊對我的分析依舊持懷疑態度。
你說的這個原因我承認,但我還有一個證據。剛到礦上那天,小雷給了我一大疊礦上的基礎調查資料。裏麵提到,第十七號礦坑目前采取的是人工挖掘采煤,八個工人為一班。而其他的礦井都是機械挖掘,二十人為一班。”
這說明什麽?”曹隊端著大茶缸,吹著上麵漂浮的茶葉沫子。
曹隊,你想現在都什麽年代了,能用機械挖掘的為什麽還要費時費力用人工挖?就算是裏麵條件複雜,大型挖掘機械施展不開,那又何必堅持采掘呢?再者說,這種情況在勘探之初怎麽會預計不到,你也說,技術上戴礦長他們是專業的。而且,就算是真的出現了安全隱患,不能使用機械設備,那早應該終止掘進,另換礦道才是。為什麽要堅持挖這麽多年,挖了上千米長的礦道?意義何在?”
聽完我的話,曹隊陷入了沉思。一支煙的功夫,他抬頭望向我,“老常,你的意思是這一切都是設計好的計劃,戴礦長清楚那下麵有什麽,對嗎?可他這麽做的目的是什麽?明知巨大的風險還要做,不是腦袋有問題?”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我想,戴礦長為的就是煤精玉,不,煤精玉還是其次,帶水膽的煤精玉才是他冒險的目標。從戴礦長申請礦山複產開始,他就有一條從廣州到香港的銷售網絡,從成家嶺礦挖出的含水膽的煤精玉,都從這裏走私流出了國。”我又把齊館長在來成家嶺礦路上的給我講的,他和戴礦長的往事給曹隊講了一遍。
老常,其實我一直擔心你接觸了這個案子,會把那些鬼啊神啊的給我搬出來,畢竟人體自燃這事兒,科學上沒有公論,一直糾纏在這上麵,又多個懸案。但我這次,真的有點兒佩服你了,完全靠調查,靠推理,挖出了最有價值的真相,祝賀你。”曹隊聽完我的話,誇張而又鄭重的握了握我的手。
曹隊,你別高興的早了,無論我們發現多少人為的設計與謀劃,都無法回避那被稱作業火的東西,它如果真的是某種病毒,找不到傳染途徑,礦上這近千號人都得困在裏麵,我孤家寡人一個無所謂,你可慘了,小曾怎麽辦?”我苦笑著罵了他一句。
老常,其實你最大的功勞並不是證明了未知的可怕,而是證明了人性的可怕。”曹隊意味深長的望了我一眼。
什麽意思?”
你說的對,我們要靠直覺和靈感來解決目前的難題,老常,你別忘了我的直覺也是一種超自然現象。不困吧?這灩茶就是提神,走,我們去陳大夫的醫務室去看看。”
這時已到了半夜,礦山的辦公樓在半山坡上,恰好可以俯看整個成家嶺鎮。鎮上幾乎沒了燈光,到處漆黑一片,如同一隻猙獰的巨獸臥在兩山之間,時有時無的寒風就像是它的喘息,沉重而急促。
老常,如果事件真如你的推測,你覺得下一步我們的工作怎樣安排?”邊往醫務室的方向走,曹隊邊和我繼續著之前的話題。
明早要派人把戴礦長控製起來,他應該清楚整個事件的來龍去脈。另一方麵,我覺得小鍾能堅持到今天才病發,很有可能與陳大夫給他輸的抗生素有關。等防疫處的同誌到了,要盡快對病毒做進一步的分析,爭取找到解決危機的辦法。但最終,防疫處需要病毒的樣本,等裝備齊了,我們還是要下一次井,把樣本弄出來。”
老常,我的直覺卻告訴我,病毒的傳播方式可能並沒有我們想象的那麽危險。”曹隊似乎並沒仔細聽我的建議,自顧自的想著什麽,他話雖然這麽說,但神情又是他最近常常出現的焦慮的表情。
成家嶺礦醫務室在整個居住區的最西端,緊挨著陡峭的崖壁。雖然隻有一層,但因為地勢較高,還是非常的明顯。這是一棟幾年前修建的新房,但估計當年建的匆忙,門窗和外牆都沒有做什麽裝飾,紅牆綠框,顯得非常粗陋。
醫務室的正門已經貼了封條,曹隊把封條啟了,擰開門,按下電燈開關,我們進到了房間裏麵。醫務室總共三間房,最外麵一間,麵積最大,是診室,一套辦公桌,兩把椅子。裏麵一間,三麵牆都是頂到房頂的藥品櫃,另一麵靠窗擺了一張病床,這應該是一間處置室。
靠門的那排藥品櫃前,水磨石地麵上,有個不太明顯的黑色圓圈,這應該就是陳醫生自燃的地方。曹隊蹲下來,不停變化著角度,觀察起那個黑圈。
我心裏一直想著齊館長說陳醫生應該會有詳細的診療記錄,沒有理會曹隊,打開了最裏麵的一扇小門。
最裏麵的房間非常的狹小,隻有不到十平米,一張破舊的辦公桌,一個大號的鐵皮檔案櫃而已。這應該是陳醫生的辦公室。我在他的辦公桌上翻了翻,陳醫生發生意外前,礦工自燃的事應該是他最後的工作,如果有記錄,也應該就在桌上。
但出乎我的意料,桌上隻有一份省刑偵大隊現場勘測報告的複印件,但上麵沒有任何標注的字跡,其他的文件不少,但都與自燃的案子無關。看起來,陳醫生對這事沒有留下任何的文字記錄。
我又把他的抽屜翻了一遍,依舊一無所獲。但按照齊館長的描述,陳醫生心思縝密,對工作非常的一絲不苟,這麽大的事,他沒有留下任何的記錄和筆記,這實在是說不通。
我不死心,又打開檔案櫃,翻找起來。打開檔案櫃時,我一下明白齊館長對陳醫生的性格描述應該還是很準確的。五層的檔案架上擺滿了檔案袋,每一個檔案袋都有編號,這編號明顯是按年月進行排列的。我打開了其中一個檔案袋,裏麵的診療記錄做得非常仔細,既有當時看病的記錄,也有自己開的處方,病情較嚴重的,後麵還有複查記錄。在某些檔案裏,還有他後來補充的備注。
其中一份的備注裏,我看到了一行小字,“對青黴素有過敏表現,處方另備進個人檔案。”看來這些按年月編的,應該是日常的門診檔案,陳大夫應該還給每個礦工都建了個人檔案,分類清晰又能互為對照,陳大夫的檔案體係確實很完善。
我連忙又在檔案櫃中去翻找,但奇怪的是,櫃子裏並沒有陳醫生所說的個人檔案。這時我才注意到五層的檔案櫃裏,下麵四層裝的滿滿當當,唯有最上麵一層是空的。難道最上麵一層就是放個人檔案的地方,但檔案已被人取走了?
我正站在屋子中間對著檔案櫃發愣,曹隊已經走進了房間。
(故有生者,有生生者;有形者,有形形者;有聲者,有聲聲者;有色者,有色色者;有味者,有味味者。生之所生者死矣,而生生者未嚐終;形之所形者實矣,而形形者未嚐有;聲之所聲者聞矣,而聲聲者未嚐發;色之所色者彰矣,而色色者未嚐顯;味之所味者嚐矣,而味味者未嚐呈:皆無為之職也。--《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