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九章 地火 (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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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把自己剛剛的發現和困惑告訴了曹隊,曹隊似乎意識到了什麽,他從旁邊把椅子搬了過來,站在椅子上,踮起腳,視線剛好和最上麵一層櫃子齊平。他從兜裏掏出小手電,向裏麵照著。

    我趁他檢查櫃子的功夫,找到了一個月前的門診記錄。意外死亡的礦工名字大部分都出現在了記錄上,時間的跨度在一個星期前後。

    礦工表現出來的症狀都是一樣的,頭疼、鼻塞、咳嗽,四肢乏力,有持續性的低燒。陳醫生的處置也都是一樣的,同樣的藥物,同樣的劑量。唯一有區別的是小鍾那張,他的症狀似乎更嚴重些,大概在醫務室輸了三天的液。除此之外再沒有什麽多餘的記載。

    這時,曹隊從椅子上下來,關了手電,對我說道,“老常,上麵那層原來是放了檔案的,估計就是你說的礦工的個人檔案,櫃子的邊緣有塵土,但中間沒有,而且還有反複抽拉檔案袋留下的劃痕。那些檔案是被人取走了。”

    取走檔案的目的是什麽?難道檔案裏還會有見不得人的東西,究竟又是誰取走了檔案,會不會與陳醫生的自焚有關?我不及細想,對曹隊說到。“曹隊,我覺得有點不對勁啊,齊館長跟我說,自焚事件發生後,陳醫生給他打過電話,對礦工們死前的發低燒,感冒的症狀很重視,甚至覺得有必要轉到縣裏去深入檢查,他這麽重視的事兒,怎麽會門診記錄這麽簡單?”

    “齊館長還說,陳醫生給礦工們號過脈,發現他們肝脾上有毒火,還懷疑他們在井下中了毒,這些在門診記錄裏也沒有。”

    “最讓我不可理解的是,曹隊,你看這些礦工的門診記錄幾乎是一模一樣的,而且,筆跡都幾乎一樣,在我的認識裏,人在不同的心情下,不同的環境下,不同的書寫工具下,即使一個人所寫同樣的字,每次字跡都會有細微的差異,但這些門診記錄,更像是照著一張抄下來的,這完全不是陳醫生的性格習慣啊。”

    “再有,這麽多礦工意外死亡,我翻遍了他的辦公桌,陳醫生對此沒有留下一個字,這不是太反常了?”

    曹隊聽我說完,問了我一句,“老常,如果換成是你,你在什麽情況下會不做任何的記錄?”

    我想了一下,答道:“大概兩種情況,一種是我對這件事了然於胸,自然不必再多做記錄,還有一種可能性是,這件事牽扯到我自己,我不能留下任何的書麵證據。”

    曹隊點了點頭,“老常,你說的不錯,當然還有一種可能性是,在我們來之前,已經有人收走了全部的資料,老常,你看這裏。”

    曹隊說著指了指辦公桌上的台曆,這時我注意到,這是本月曆,但在日期上,標注著很多紅色和藍色的圓圈。曹隊掏出手機,在上麵看了看。“老常,紅色圓圈代表的是礦工們發生自焚的時間,那我估計,前麵的藍色圓圈,應該是他們來醫務室看病的日期。”

    我連忙翻了一下手上的門診記錄,果然像曹隊說的,都對得上。

    “老常,看來是有人取走了全部資料,而且是很熟悉陳醫生的人。當然,能拿的這麽徹底,還沒有任何翻動跡象,最有可能的人其實是陳醫生自己。”

    “陳醫生自己?這不可能吧,他難道能預知自己自焚的時間?提前清理掉文件?”我實在不知道曹隊是如何冒出這樣不著邊際的想法。

    “跟我來,老常,讓你意外的事情還多的是。”曹隊拉著我走到了外間的處置室。

    我們重新蹲在藥品櫃前的黑色圓圈旁,曹隊又拿出手電,在那些黑色的顆粒上照了照,抬頭見我沒什麽反應,又把電筒移了一下位置,從側麵照著。

    我幾乎趴在了地上,琢磨著曹隊到底在這黑圈裏發現了什麽。看著這些顆粒在電筒光亮裏泛著死灰的顏色,仿佛要把所有光線都吸附進去,我忽然明白了曹隊的意思。

    “是結晶體,對,曹隊,這些灰燼裏沒有我們在東陽村看到的那些淡黃色的結晶體。”

    曹隊點點頭,“當時那黃鼠狼被燒成了灰,灰燼裏到處都是明黃色的反光,說明溫度非常高,骨頭的灰燼包括圈裏的沙粒都溶化了,冷卻後才形成這些玻璃渣般的東西,但這裏沒有,隻能說明燃燒時的溫度還不夠高。”

    “也許是處置室太幹淨,根本沒有沙粒的原因。”

    “當然有這個可能,但老常你看。”曹隊說著用手指在那黑色的圓圈上抹了一下,浮在上麵的灰燼全跑到曹隊的手指上,而水磨石地麵上什麽也沒有留下,露出灰白的石麵。

    “如果是經過高溫燃燒,碳會燒成極細小的粉末,這些粉末滲進地麵微小的孔縫裏,冷卻以後,就保留在裏麵,不太容易擦除。所以,小雷說,礦上自燃事件已經過去了快一個月,那些黑色的圓圈依舊存在,隻是黯淡了一些。但老常,這裏的黑圈一擦就掉,我懷疑根本就是些碳粉,這圈裏也沒有什麽東西燃燒過。”

    “還有,老常,當時在東陽村,那黃鼠狼燒死以後,我們都聞到了一股很濃的焦臭味,但你看,醫務室的門窗都是關著的,時間上看,陳醫生從發生意外到現在,最多半天左右,這屋子裏一點味道都沒有,這不奇怪嗎?”

    曹隊這麽一說,我也覺得這裏有種說不出的詭異,丟失的記錄,被抹去的痕跡,以及被人為添加進來的線索。“曹隊,我怎麽覺得這好像是個被刻意擺出來的現場?”

    “沒錯,老常,你的這個感覺跟我一樣,但我卻不是在這裏剛有的這種感覺。”曹隊站起身,順手也把我拽起來。

    曹隊把他隨身帶的筆記本遞給我,示意我仔細看看,自己卻拿出手機,撥打出去。

    我翻到筆記本裏曹隊最後寫過的那一頁,裏麵列的是所有遇難礦工現場勘查的情況,隻是曹隊很仔細的把它編成了一個表格。分成了時間、地點、過火麵積、現場遺留物、殘肢、結晶體殘留、頂棚、燈泡損毀這麽幾項,每個案件一行,每一項用英文字母做了標注,有的用對勾和叉來表示,我除了看出整個表格是按案發時間進行的排序,其他並沒有看明白是什麽意思。

    我疑惑的抬頭正準備問曹隊,一旁的他已經接通了電話。

    “小雷,現場我看了,你的分析隻對了一半,但老常把前麵的問題給圓了,開始吧,你帶兩個人去,對,B方案,人到了馬上審問。”

    見曹隊掛了電話,我連忙問他,“怎麽,老曹,你連方案都定出來了?前因後果搞明白了?我怎麽還雲裏霧裏的?”

    曹隊朝我笑了笑,揉了揉通紅的雙眼,說道:“老常,你在廣靈縣城奮戰的時候,我們也沒閑著啊,我們倆的努力才把這件事的輪廓給勾出來。”

    曹隊指了指筆記本,“老常,你說的刻意擺現場的感覺,我今天早上對現場重新踏勘的時候,就已經有了,但隻是一種朦朧的感覺,很多事還沒法對在一起。”

    “你注意看前五起自燃事件,包括最後一個,小鍾那起,和其他的事件有什麽區別?”

    有了曹隊的提示,我很快發現了其中的規律。前五起事件,在現場殘留物一項,都是“Y”,而其他都是“N”。

    “前麵五起事件裏,都有被焚毀的家具殘留,比如椅子腿、半個沙發等等,而後麵的事件裏,則沒有殘留的家具。那隻有一種解釋,後麵的事件中,礦工都是在站立狀態被焚燒的。但前麵的有坐有躺,後麵的全站著了?這好像不是巧合吧?所以,應該還有一種可能性。”

    “是因為,焚燒過的家具殘留不好被製作出來,無法造假?或者說,根本沒有充足的時間讓造假者做這些道具?”我猛地明白了曹隊的大致推理方向,驚駭之餘,腦子卻變得清晰起來。

    “沒錯,老常,你現在是一點就透。你再看後麵幾項。殘肢,前麵五起,都留下了點什麽,一截小腿啊,一隻手啊,但後麵的什麽也沒留下,這總不可能是業火越燒越有經驗,技術越來越成熟吧?同理,殘肢也是無法被複製出來的。”

    “結晶體的事,我們剛剛討論了,前五起案件有,後麵的都沒有。頂棚的事,之前沒時間給你講。前五起事件,頂棚上的大白大片的脫落下來,應該是水蒸氣熏烤所形成的,而後麵的沒有。燈泡的情況差不多,前五起案件,屋內的燈泡都無一例外的炸裂了,應該是高溫造成的,後麵的案子燈泡是完好的。”

    “也就是說,如果我們認定有人體自燃這個現象,當然我們還不知道成因到底是什麽,那前麵五起一定是,而後麵的這些明顯是作偽,是偽造的現場。可問題來了,這種作偽的目的到底是什麽?這是我一直沒想通的。”

    “但到今天下午為止,所有這些都是我們的推論,直到小鍾的案子一出,才真正驗證了我們的推論。”

    (夫誌,心獨行之術。長沒長於博謀,安沒安於忍辱,先沒先於修德,樂沒樂於好善,神沒神於至誠,明沒明於體物,吉沒吉於知足,苦沒苦於多願,悲沒悲於精散,病沒病於無常,短沒短於苟得,幽沒幽於貪鄙,孤沒孤於自恃,危沒危於任疑,敗沒敗於多私。--《素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