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章 蜃海 (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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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煥生,如果陸柄林被曹隊找去,破解海市蜃樓中東星號的映像,那他一定是有了研究成果,不是嗎?”我努力從煥生構築的曆史迷霧中掙脫出來,盡力開始做一些理性的判斷。

    煥生點了點頭,眼神中閃露了一些光彩,“老常,陸柄林的研究方向和我不同,他是一個標準的實驗派,他堅定的認為海市蜃樓是一種光學折射現象,我們之所以很難找到海市蜃樓中的現實映像,是因為氣象環境千差萬別,形成條件又不是固定不變的,所以折射對象的距離可能遠遠超出我們的想象,就是映像的本體在地球的另一端也不是不可能。另外,由於光線在折射過程中,傳播的距離越遠,波動就越大,我們看到的景象有變形甚至是疊加錯位都有可能。”

    “大約在五年前吧,他帶著學生在塔克拉瑪幹沙漠裏呆了半年,做了一個意義重大的實驗。他在沙漠的北端立了三根一百多米高的金屬柱,每根金屬柱上有三根桅杆般的橫杆,分別係上巨大的紅白藍三個顏色的旗幟。這樣的旗幟在毫無遮擋的沙漠上,顯得壯觀無比,五公裏外用肉眼也可以輕鬆分辨。”

    “在三根立柱附近,陸柄林他們砌出了一個一百多米長,半米多寬的環形水槽,注入了大量清水,水槽外是一係列的太陽能蓄電池板和電加熱設備。陸柄林的設想是通過加熱水槽周圍的空氣,加大水的蒸發量,利用溫差,在旗杆上方形成富含水氣的氣團,創造形成海市蜃樓的天氣條件。”

    “當然,陸柄林還有其他的設備,那時我早離開了追蜃人的隊伍,具體的實驗方法了解的也不夠詳細。總之,陸柄林是想通過人為介入,創造一個利於海市蜃樓出現的小環境,再找到可以觀測海市蜃樓的觀察點,通過觀察點的位置以及周圍的氣候數據,推算出一套計算海市蜃樓成像的數學模型。”

    “那麽煥生,是否有了這個公式,我們也可以進行反推,根據觀察點周圍的數據,推定海市蜃樓中映像本體的實際位置?”聽了煥生的介紹,我大致明白了曹隊為什麽一定要有陸柄林的幫助。

    “理論上當然沒有問題,但在實際操作中問題不會少,比如數據采集,比如數據的對比和分析,需要非常龐大的數據量,而且其中的計算,即使有最先進的計算機,也需要很長的時間。等到有了結果,到了那個確認地點,海市蜃樓的幻影早消散了,根本無法檢驗,可以說在現有的技術水平下,這就是個悖論。”

    煥生頓了頓,喝了口茶,繼續說到:“陸柄林立起那些杆子以後,據說在沙漠裏開車穿行了四五個月,幾萬公裏的行程,才找到了一兩次準確的觀測點位置,建立起那個數學模型,而且,因為周圍氣候數值的差異和變化,觀測點的位置也是動態的,偶然性太大,我想,陸柄林工作的難度遠遠超出了我們的想象。”

    的確,物理學、數學的研究也許是這世界最枯燥的工作,幾十年夜以繼日的重複性計算,有時需要的不僅是人的好奇心,更多的是堅韌不拔的意誌和強烈的征服欲望。

    本以為煥生的故事將要告一段落,沒想到他話鋒一轉,又給這故事留下了大大的懸念。

    “老常,陸柄林的理論和數學模型到現在為止並沒有被科學界所認可,發表的論文更是被同行群起而攻,就是他自己也認為還有很多不完善的地方,但我聽說大約在兩年前,他中斷了自己的研究,沙漠中的研究基地也廢棄了。”

    煥生的話有點出乎了我的意料,以煥生的描述,陸柄林這樣執著的追蜃人,又怎會輕易的放棄自己的研究?又有怎樣的狀況會超出他曾遭遇的艱難呢?

    煥生看著我疑惑的表情,苦笑的搖了搖頭,歎了口氣,繼續說到,“陸柄林這個人脾氣非常不好,可以說比我還不近人情百倍。中途退出的追蜃人,在他看來就是對事業的背叛,他就再也不聯係,不交流,行同路人一般,當然對我也是一樣。所以他中斷研究的具體原因我也不太清楚,隻是聽說,在尋找觀測點的過程中,發生了人員失蹤的事故,他的幾個學生消失在了大漠。”

    “而且,好像在中斷實驗之前,陸柄林在旗杆上安裝了一個巨大的計時器,這個計時器足足有十幾米長,五米多高,還是從日本定製的,但沒人知道這個計時器的作用到底是什麽。算了,老常,不去想了,我們不久就會見到陸柄林,也許所有的疑問都會解開。”

    “計時器?”煥生的話讓我不禁陷入了深深的思索。

    在所有疑問遠遠沒有解開前,首先我們迎來的是一個宿命般的預言。用酒無好酒,宴無好宴這句話,來形容曹隊的意外殷勤,簡直是太恰當不過。

    我扶著船舷,完全顧不上五六級的海風,腸胃裏翻江倒海,頭暈的完全感覺不到身體的平衡。船的每一次晃動,對我都是新一次嘔吐的開始。從前我雖然也出過幾次海,但從沒有離開海岸線五公裏,以為可以很快適應海上的生活,可真的進入遠海,才明白其中的挑戰。

    煥生比我好不了多少,但他上船後吐了兩次,就倒進了船艙裏,昏睡不醒。曹隊顯然早適應了海船的搖晃,在甲板上如履平地,神色如常。他開導我,像我這樣一直趴著吐的,過兩天就跟沒事兒人一樣了,倒是煥生這樣上船悶頭睡的,估計沒一星期緩不過來。

    我們搭乘的是一艘兩千噸級的遠洋科考船,聽說剛剛執行過南極科考任務,回到母港沒休整幾天就被派來了。在船尾有個直升機的停機坪,那一天我們到了三亞,果然應了之前的擔憂,海灘都沒看著,坐上直升機就送來了科考船,而此時的科考船已經到了海南島東南方向兩百多海裏的地方。

    曹隊見我和煥生都沒適應船上的顛簸,也就沒急著給我們介紹情況,整天和船長守在瞭望台上,商量著什麽。船上的工作人員不少,但我並沒有看到煥生說的陸炳林。

    渾渾噩噩的睡了一晚,第二天海上豔陽高照,是最近少見的好天兒,我的暈船症也似乎瞬間消失了。來到甲板上,曹隊叼著根煙,正和一個五十多歲,高高瘦瘦的大胡子聊著什麽。

    那個大胡子表情嚴峻,似乎沒有在聽曹隊的絮叨,愣愣的望著天際線發呆。他的胡須濃密,完全沒有修剪,臉頰黑紅,一副飽經風霜的模樣,戴了頂農村下地時用的大草帽,幾乎遮了半個臉,這樣的穿戴,在海船上顯得鶴立雞群。

    曹隊見我過來,連忙起身和我打著招呼,並向身邊的大胡子介紹到:“來的這位就是常爺了,我們局裏的顧問,老朋友了,鄱陽湖和神農架的事兒,全是常爺的手筆。”

    那大胡子一聽曹隊的話,僵硬的臉上浮出一絲笑容,也站起身,握住了我的手。

    大胡子的手非常寬厚有力,手掌上老繭密布,更像是個莊稼漢。不等他開口,我笑著問了句:“您一定就是陸柄林陸教授了,幸會幸會。”

    那大胡子頓時怔住了,詫異的望了望曹隊,“怎麽?常教授,我們從前見過嗎?請原諒,這兩年記性差得厲害。”

    “老常,給你的卷宗裏沒提陸教授的事兒啊?您是越來越神了。”曹隊撓了撓頭,顯然也沒搞清我未卜先知的奧秘。

    “陸教授,你還記得有位叫廖煥生的北理工教授嗎?他是您的故人,陪我一起來的。”我笑著對陸柄林說。

    “煥生來了?我們有幾年沒見了,看來這趟不會寂寞,可有功夫吵了。曹隊你們聊,我去檢查一下設備情況。”陸柄林苦笑兩聲,竟不再說話,扭頭回船艙去了。

    雖然煥生出發前就給我打了預防針兒,但我依舊無法接受陸教授那近乎於無理的我行我素,剛握完的手也懸在了半空中。

    曹隊看著尷尬的我,嗬嗬笑著說:“陸教授這人脾氣是有點兒怪,但學問越大的人脾氣也越大,不是嗎?”

    我白了曹隊一眼,“老曹,你批評得對,看來我在隊裏是太平易近人了。”

    “老常,我這也是頭疼醫頭,腳疼醫腳,東星號事件三個多月毫無進展,嘴起了一圈兒泡,隻有什麽法子都試試了。”曹隊遞給我一支煙,胳膊倚在欄杆上,出神的望著平靜的海麵。

    我把煙點上,站到曹隊身邊,“老曹,說說現在的情況吧,還有多少資料裏沒寫的東西,這回看來你是把能用的資源都用上了。”

    (鳥飛於空,魚遊於淵,非術也。故為鳥為魚者,亦不自知其能飛能遊。苟知之,立心以為之,則必墮必溺。猶人之足馳手捉,耳聽目視,當其馳捉聽視之際,應機自至,又不待思而施之也。苟須思之而後可施之,則疲矣。是以任自然者久,得其常者濟。--《慎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