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一章 蜃海 (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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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學者而言,沉浸在書籍的海洋裏往往會忘記時間,陸炳林剛剛有了點兒朦朧的線索,正準備捋出頭緒,卻被趙排長的呼喊聲打斷了。陸炳林這才注意到車隊已經停了下來。他下了車,天色已然完全變暗,西邊的天際線上隻剩了淺淺的一層薄暮,但正前方深邃的夜空裏,赫然出現了一片橘黃色的光芒,如同火焰一般跳動不止,非常的醒目。
陸炳林本以為是另一支考察隊到達了預定地點,點起了篝火為自己指引方向。但趙排長肯定的說,光亮離自己至少還有三十公裏遠,那不可能是篝火發出的,除非整個卡車都燃了起來。先不討論那到底是什麽發出的光亮,關鍵的問題是與另外一支考察隊伍失去了聯係。
陸炳林不由打了個寒顫,連忙拿出衛星電話撥了過去,但與海市蜃樓出現時的情況一樣,電話像被什麽幹擾,除了刺耳的電流聲,再無一絲響動。
陸炳林的夥伴告訴他,大約十五分鍾以前,自己還和那支考察隊聯係過,他們已經到達了預定的地點,開始紮營,但目之所及,除了沙丘什麽都沒有,隻是開始起風,越刮越大,紮營的工作非常的不順利。兩人又核對了雙方的大致位置,約定了匯合時間,追蜃人才掛斷了電話。
而剛剛,趙排長在車頂看到了遠處的光亮,連忙讓他和那支隊伍聯係,可衛星電話卻再也打不通了。陸炳林聽完這些,心不禁的往下一沉,連忙讓大家迅速上車,趕往那個營地。陸炳林還沒鑽進車裏,卻被趙排長拉了下來。
趙排長異常堅定的告訴陸炳林,要麽原地紮營,明天天亮再進去探查,要麽留下一輛卡車,幾個隊員,作為後援,拉起電話線,保持與實驗基地的聯係。自己可以陪陸炳林進去,但他帶的通訊兵必須留下。
趙排長的安排,即分散了人手,也分散了物資裝備,惡劣天氣條件下,大家抱團才更安全,分成兩隊危險係數反而更高,這實在不是什麽高明的計劃。但陸炳林此刻沒時間和趙排長爭論,點了點頭,表示認可,隻希望車隊能盡早出發。
車隊往前開了不到十分鍾,周圍狂風四起,黃沙開始密集的敲打著車窗。這風出現的毫無征兆,前一秒還平靜異常,轉瞬間,風大得幾乎能把人卷走,眼前好象被蒙了一層紗,視線開始變得模糊起來。
趙排長和陸炳林坐在最前麵的越野車裏,這輛越野車經過改裝,車頂安裝了一排探照燈,本來光柱可以射出去幾百米遠,但此時光柱就像射到了一堵牆上,不到十米就被反射了回來。司機不敢開得太快,一但陷入流沙之中,根本無法下車安排其他車輛來拖拽。
好在趙排長的沙漠經驗起到了決定性的作用,在陸炳林看來本沒有區別的大大小小的沙丘,趙排長卻似乎能看出其中的危險,不斷的大聲給司機提示,越野車走著蛇形的路線,緩慢的挪動。
這一段路程隻有不到三十公裏,但對於車上的每個人來說,都如同煎熬一般。風聲大得將周圍的一切完全吞沒,坐在車裏,彼此的交流都必須扯起嗓子喊,耳朵卻根本無法適應這種分貝聲音的刺激,陸炳林很快就覺得大腦和耳膜產生了共鳴,開始劇烈的疼痛起來。
身邊的趙排長從上衣口袋裏掏出幾個棉球,塞進大家的耳朵裏,並不斷筆劃著,陸炳林知道,他的意思是讓大家不要把注意力放在聽那些風聲上,想一想自己的家庭、子女,提幹,漲工資,什麽都可以,一定保持頭腦的清醒,很快就會闖過去。
雖然棉球讓耳朵裏尖銳的風聲有所減弱,但陸炳林的意識還是慢慢陷入了一種混沌狀態。他忽然感覺到一種從未有過的悲觀情緒從心底湧了上來,也許正是自己草率的決定,可能斷送了兩支考察隊,三十多人的性命;即使自己經曆九死一生,找到了海市蜃樓的秘密,一樣會麵對同行無情的嘲諷和卑鄙的詆毀;而那些鮮活的生命最終換來的,也隻不過是沙海中冰冷的墓碑,自己的論文或著作除了在墓前當作祭物,實在想不出其它的用途。
還好,這暴風來得快,去得也快,大約四十多分鍾後,那風聲戛然而止。陸炳林的耳朵似乎還無法適應這種變化,依舊無力的鳴響著,抬頭似乎都成了極為艱難的事。他看到趙排長拍了拍駕駛員的肩膀,示意停車,之後推開車門走了下去,這才在內心確認風確實是停了。
陸炳林費力的下了車,趙排長滿臉憂慮的告訴他,搜救的時間可能隻有不到一小時。他們進到了一個巨大的風眼之中,所以風力不大,很快狂風又會再次襲來,這一次很難說大家還能不能穿過去,一但車輪陷進流沙,撐不過天亮就會被流沙埋掉。
陸炳林下意識的問了一句,那留在外麵的卡車豈不是更危險?趙排長苦笑著向他搖了搖頭,那輛卡車在魔鬼城的外麵,應該不會有事,而我們現在,卻進到城中來了。魔鬼城的這種怪風最是奇特,隻在那三十幾公裏的範圍內,不出雷池一步。
陸炳林四下看了看,借著越野車上的探照燈,並沒有看到任何的建築物,不知道趙排長說的城到底在哪裏?
幾分鍾以後,其他的車輛慢慢跟了上來,趙排長用羅盤重新定了一下位,又招呼大家抓緊時間前進。陸炳林發現之前看到的火光早已不知去向,連忙問趙排長其中的原由,趙排長搖了搖頭,隻說了一句,已經太晚了,聽天由命吧,之後就一聲不吭了。
如趙排長所說,十分鍾後,車隊找到了之前考察隊的營地。車輛圍成了半圓形,半圓形的中央是三頂帳篷,帳篷上的繩索被牢牢固定在車的底盤上,但無論是車輛還是帳篷一多半都埋在了黃沙下。
陸炳林的內心再次被那種悲涼絕望的情緒所籠罩,而從其他車上下來的追蜃人看上去也好不到哪裏去,大家有些機械的從車上拿下鐵鍬和其他挖掘工具,開始奮力挖掘帳篷外的流沙。
帳篷裏沒人,卡車裏也沒人,裏麵的儀器設備,食品、水、工具一樣不缺,而且擺放整齊,唯獨少了那十幾個人。看來隊員們之前在帳篷裏集中過,但又是什麽讓他們集體離開了帳篷?陸炳林顧不上多想,招呼大家拿上照明設備,四下去搜索,他實在不願意接受隊員集體失蹤的事實。
趙排長搶上一步,攔在了陸炳林麵前,扯開大嗓門說道,“大家隻有二十分鍾,如果不想陷在這裏,時間一到,我們馬上返回,耽擱了隻有留在車裏,我們明天一早會返回來救援。”
眾人兩兩一組,舉著手電向不同的方向走去,連趙排長也帶了個戰士,走向西南方向。陸炳林重新鑽進帳篷,希望那批隊員離開時能留下一些線索。再翻了一遍帳篷,陸炳林發現了幾處奇怪的地方。隊員們離開時,並沒有攜帶衛星電話,連步話機也一起放在了睡袋裏。
帳篷的布門似乎被狂風撕裂,帳篷裏灌進了大量沙土,陸炳林在地上刨了刨,足有二十五公分厚。這支考察隊從之前的電話聯絡上看,應該比自己早到接近一小時四十分鍾。沙漠中紮營非常的困難,一是要找到相對穩定不會移動的沙丘作為背風點,另外擺放車輛,再將帳篷固定在車輛上,同樣要花費不少時間。這些一定是在起風前完成的,也就是一小時前,陸炳林他們最後與考察隊聯係時。
那麽等隊員們紮好帳篷,把東西運進去,之後不久開始起風,大風將帳篷門撕裂,黃沙灌入,到現在不過一個小時的時間,帳篷裏怎麽會灌進這麽厚的沙土?這不太合乎情理。
陸炳林似乎意識到了什麽,開始在沙土中拚命的挖掘。很快他在沙子裏摸出了幾雙短靴,是考察隊進入沙漠前統一購買的,那麽可以肯定,失蹤的追蜃人出事前,已經脫了衣服脫了鞋,鑽進了睡袋。而之後到底發生了什麽,令他們鞋都來不及穿,就匆匆出了帳篷呢?
很快,陸炳林又在靠近帳篷布門的地方,刨出兩件防寒服,其中一件的兩個袖口係著尼龍繩,看樣子是準備綁在布門上方的金屬環上。也就是說,當狂風撕裂布門的時候,帳篷裏的追蜃人修理過布門,見無法修複,才準備用防寒服遮擋缺口。
這至少可以證明,當時追蜃人頭腦是清醒的,身體機能也都正常,一直在做著搶修的工作。可為什麽之後他們會徹底放棄,反而走進明知是死路的風沙裏,除了營地還有什麽安全的地方嗎?
(是知萬物可以虛,我身可以無。以我之無,合彼之虛。自然可以隱可以顯,可以死,可以生而無所拘。夫空中之鹿若飛雪,而目未嚐見;穴中之蟻若牛鬥,而耳未嚐聞,況非見聞者乎!——《化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