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三章 蜃海 (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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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炳林講完他曲折的遭遇後,餐廳裏的人早已散盡,隻剩了我們這一桌。蔣船長依舊趴在桌上,許久沒有抬起睡意朦朧的雙眼,發出陣陣鼾聲。魏處長把玩著酒杯,似乎正思考著什麽,表情嚴峻,一言不發。而我忽然發現,我們這桌突然多出了一個人,坐在蔣船長身後,身材魁梧,麵色黝黑,與陸炳林一樣留了副絡腮胡子,衣著上看卻是標準的漁民打扮。

    我猛然意識到,這個人應該就是丁劍之前提到的王胡子,漁船上的水手,登上過東星號的三個人之一。顯然,王胡子的文化水平有限,陸炳林所講的東西,他聽起來非常的吃力,但依舊皺著眉,低著頭,努力地消化著,讓人看著有些滑稽。但讓我好奇的是,王胡子這樣的漁民,如此關注事件背後的科學研究內容,除了與自身安危有直接的關係,我實在想不到其它的原因。

    “炳林,發生在塔克拉瑪幹沙漠的事,你認為和東星號的失蹤有關?換句話說,東星號的失蹤與海市蜃樓有因果關係,再次找到東星號,也要從下一次海市蜃樓的出現入手。”煥生本想舉杯再來上一口,但估計是酒杯已經變得過於沉重,又無奈的放了下來。

    “沙漠中計時器的讀數問題,我後來排除了技術故障的可能性,那是實實在在的證據,有詳盡的分析和結論。錄像資料和報告我交給了中科院。”

    “前一陣子,我在中科院的一個朋友告訴我,我的資料並沒有封存。中科院在浙江的一個研究所專門搭建了一個縮小版的沙漠實驗室,在做相關的論證,隻是研究的對象放在了海上。”

    “我實在想不出,如果不是因為這個原因,我今天如何會在這條船上。不是因為這個原因,為何需要你們寸步不離地盯著。”陸炳林似笑非笑地看了我們一眼。

    “炳林,明天一早我們開個碰頭會吧,得好好合計合計,你剛才說的浙江中科院那幫人,我知道他們在補給船上。”在一邊一直沒有做聲的魏處長似有深意的說了一句,就晃晃悠悠的起身告辭。

    “榮幸之至,隻是老魏,明天,南海的水龍卷和深層水漩渦的研究資料你要交給我,還有,南海沉船調查,我這邊缺的數據太多,你幫我弄點來。”陸炳林站起身,伸手扶住魏處長。

    “放心吧,陸教授,咱都是同船渡的人啦,我也不希望咱出趟海,弄到最後船都沒了。”魏處長拍拍陸炳林的手臂。

    酒宴散去,我和曹隊往底艙走去。因為前兩天煥生暈船暈的厲害,曹隊就讓我住到他的艙裏,把小雷換到我那個艙照顧煥生。曹隊與從前一樣,酒是越喝越精神,回到艙裏,拿出茶壺茶杯,準備泡上壺艷茶,給我解解酒。

    “老常,酒桌上見人心,這話一點不假。今天的酒,陸炳林看得出來是性情中人,隻是受了些打擊,有點兒防範之心,人之常情。魏處長這人心思很深,話都是半真半假,。還有那個蔣船長,看上去直爽,一杯杯來者不拒,但我們這桌屬他最能喝,後半場在那裝睡,不知安的什麽心思。”

    “嗨,曹隊你們這些有組織的人,就是想得太多,管的太寬,也許蔣船長隻是想表達他置身事外的態度,沒別的。”

    我抱著茶杯正說著,忽然船艙門當當的響了三下,在靜諡的海上這敲門聲顯得尤為突兀。曹隊疑惑的看了我一眼,嘟囔了一句誰啊,起身開了艙門。

    金屬艙門打開的那一刹那,我看到了王胡子那醒目的大臉盤兒,隻是他臉上滿是猶豫彷徨的神色,與剛剛飯桌上見到時,像換了一個人。

    “曹隊,常老師,這晚了,很對不住打擾你們,我有點事兒想找你們嘮嘮。”王胡子話說得很是客氣。

    “老王,這就是你的不對了,剛剛飯桌上,我們四人領導小組剛成立,你這麽晚來,有事兒也一定是大事,明天一早,和領導小組直接匯報才是正途,怎麽大半夜跑來了,組織紀律性還是要有的啊。”曹隊雖然話這麽說,還是一把將王胡子拽了進來,順手把艙門關上。

    王胡子顯然是個木納的人,半輩子打魚,哪裏明白曹隊心裏的彎彎繞,反而不知所措的愣在了原地。

    我把手裏的茶杯遞給他,拍拍他肩膀,示意他坐下慢慢說。王胡子卻是不敢坐,拘謹的撓撓頭。

    “常老師,曹隊,我是個粗人,沒文化,不懂得那麽些個規矩,你們別怪。隻是這件事我尋思了很久,特別是這兩天上了科考船,覺都睡不好。今天聽你們飯桌上聊的這些,沒太聽明白,但我知道和我擔心的事兒是一路的,其它人我不認識,也信不過,隻有找您兩位了。”

    曹隊把他拉了,在床邊坐下,遞了根煙給他。王胡子猛吸了兩口,眉頭舒展開,心裏的緊張也慢慢平複了一些。

    “兩位領導,我家祖上是客家人,遷來海南有上百年了,整個譚門鎮客家人很多。我們客家人出海要敬媽祖,三牲九祭這些外人都看得到,但敬媽祖最主要的還是求簽,求出海的壇簽。我們那次的簽怪得很,又凶又邪,老輩人都沒見過這樣的簽,反正,這趟出海注定是船沉人亡,成了海食鬼。”

    “我們那船的船老大姓龐,他不是客家人,不太信媽祖,因為船員都信,平時也就跟著拜一拜。但他的漁船是租來的,不論出不出海,打不打得到魚,船租都是要交的。每年海貨來的日子也就是那些天,他是無論如何都要冒險出海的。”

    “我們客家魚戶沒有跟他去的,我是因為以前欠了船老大一些賭債,被他逼得沒有辦法,他答應我這次跟他去,債就一筆勾銷。我是光棍兒一條,心裏存了僥幸,才上了船。”

    曹隊越聽眉頭皺得越緊,打斷了王胡子的話,插了一句說道,“王胡子,你兜這麽大一圈兒,是啥意思?這麽晚了,你不會是專門找我倆來聊閑天兒的吧?還嫌船上事兒不夠多是嗎?”

    王胡子聽了曹隊的話,頓時又緊張了起來,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話也前言不搭後語起來,急急的說了句,“曹隊,不是這樣的,那個丁劍有問題,那個人才是媽祖壇簽裏的禍害,他真的有問題。”說著說著,又情不自禁的從床上彈了起來。

    我知道曹隊那一頓劈頭蓋臉的質問是在試王胡子的虛實,他在隊上慣用的招數。和曹隊若有所悟的對視一眼,曹隊再次把王胡子拉倒床邊坐下,遞了根煙過去,和顏悅色的說道,“慢點說,慢點說,關係到咱這一趟安危的事,我們肯定重視,那個丁劍到底怎麽了?”

    王胡子似乎內心異常沉重,好像那段回憶有什麽魔咒,壓在心上,氣息都不再連貫,臉色也變得非常蒼白。

    聽了他時斷時續的講述,我們方才明白,原來,當天,王胡子和範楞子穿過船上的濃霧前,和丁劍告訴我們的情況基本一致,隻是當時,王胡子看到了濃霧中高大的人影,而且還不止一個,那種恐怖的,不斷逼近的腳步聲更讓他魂飛魄散。他估計這樣在濃霧中摸索著走,根本到不了上船的軟梯,就會被那些黑影追上。他顧不上很多,喊了一句跳海,直接奔到船舷旁,翻過欄杆跳了下去。

    翻越欄杆的一刹那,王胡子朝身後望了一眼,範愣子就在自己身後兩步的地方,已經準備攀住欄杆,向上爬。可丁劍至少與他有十步遠的距離,如同嚇傻了一般,一動不動,那霧氣中的黑影已經到了他的麵前。

    王胡子和範愣子落水之後,開始拚命朝漁船的方向遊。漁船離他們大約有五六十米的距離,但海水異常冰冷,王胡子覺得完全不是這個季節該有的溫度。很快,他們的四肢開始麻木,呼吸也變得愈發困難,隻好拚盡氣力向漁船方向呼叫求救。

    就在兩人覺得難以為繼的時候,漁船上似乎有人聽到了他們叫喊,一道光柱劃過水麵的薄霧,打在了他們身上,不久,漁船上放下一艘小艇,船老大帶了兩個人,趕來救援。

    聽到王胡子講到這裏,我心裏不禁疑雲頓起,問了他一句,“你是說,船老大劃著小船趕過來,救起了你們?”

    王胡子似乎早料到我們要這麽問,苦笑了一聲,“一定是丁劍已經給你們講過了,說他是船老大上東星號給救下來的。他那些話你們別信,我們上東星號時發生的事,大多對的上,但後來他在外麵講的,關於下船時發生的那些事,沒一件對得上。甚至沒人知道丁劍是怎麽回到漁船上的,更沒人知道他在東星號上遇到了什麽。”

    (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奚以知其然也?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此小年也。楚之南有冥靈者,以五百歲為春,五百歲為秋;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歲為春,八千歲為秋。此大年也。而彭祖乃今以久特聞,眾人匹之,不亦悲乎?——《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