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六章 蜃海 (續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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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主客觀的二元對立問題,自從人類嚐試用思維的方式認識世界,認識自己開始,就從未有過統一和共識。但也正是因為如此,矛盾中開始有了思辨,思辨中帶來升華,進而誕生了哲學,也讓人類今日的精神世界無比豐富。
顯然,在煥生的精神世界裏,特立獨行得比我更遠,我隻不過試圖解讀“莊生曉夢迷蝴蝶”的內核:到底莊生是本我,還是蝴蝶是本我?但煥生已經把這一問題的存在基礎徹底顛覆。
我和曹隊都已經明白,煥生舉那個美國律師的例子,隻是在證明自己的觀點:人的意識是一種物質的存在,但存在的狀態未必是客觀物質世界。這聽起來有點繞,簡單來說,就是莊生和蝴蝶是同一世界的兩種不同表現方式,或者說認識方式。對不起,這解釋依舊很繞,我隻能理解為,莊生是清醒狀態的本我,蝴蝶是夢遊狀態的本我,本我的外在表現如何不同,主體意識是同一的。
但是,我明白,煥生認為我們已經無法自我識別清醒和夢遊狀態之間的界限。從前的主流科學理論都否認夢遊狀態裏,潛意識可以代替本體,應對外部世界,適應外部世界,甚至是改變外部世界。但那個美國律師顯然打破了這一定律,而丁劍也是如此。丁劍一直處於一種夢遊的狀態,但不自知,依舊可以融入現實世界,隻是他受潛意識的控製,他所看到的世界一定與我們有很大的不同。
對煥生這種沒有客觀依據的推論,曹隊即使心裏已經默默接受,但嘴上依舊是不能承認的。
“煥生,即使能夠證明丁劍處於夢遊狀態,可究竟又是因為什麽造成的?他又是什麽時候開始進入的夢遊狀態?如果這隻是他一個人產生的特異行為,我實在看不出和這次搜救計劃有什麽關聯,不是嗎?”
煥生聽了曹隊的話,緩緩搖了搖頭,聲音卻變得有些綿軟無力。
“老曹,老常,我和你們一起參與的案子不多,但哪一個都不能用常理來解釋,哪一個不是到結案還有很多未解的謎團?哪一個又不是我們用超常規甚至是超自然的法子來應對?所以在我們內心深處已經對東星號的事有了判斷,即使不願意說出來。”
“你說丁劍什麽時候開始進入的夢遊狀態,因為什麽進入夢遊狀態,這其實就是他和東星號最根本的關聯之處,在我看來,應該是從丁劍登上東星號,最後卻沒有及時下船,讓那團船上的迷霧吞沒開始的,所有的矛盾點從那時開始出現,又沿著不同的方向展開。”
“從那個時間點,丁劍自己陳述的經過和王胡子描述的內容開始明顯的不同。表麵上船老大的說法和王胡子是一致的,但往深了想,船老大身上的遭遇和丁劍更為接近些。船老大自己說的那個登上東星號的夢境真的隻是個夢嗎?我寧願相信它真的發生過,船老大在那天夜裏也進入了夢遊的狀態,登上東星號,與丁劍一定相遇過,隻是他從夢遊狀態恢複以後,把這個經曆當成了自己的夢,自己的想象。”
“我這兩天沒事兒也去看了看丁劍在甲板上寫生,他的畫我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想象力未免太豐富了一些,大量的內容根本不是他對麵的景象,大家可以認為是丁劍進入了神遊狀態,表達了很多內心深處的自我意識。”
“可是,我從集安那事兒回來之後,在圓明園的畫家村沒少窩著,看來不少畫家的創作過程,那種內心的、很自我的東西,大多數我理解是一種觀念,比如現實事物的扭曲變形,現實人物的時空變化產生的視覺差異,不同元素之間的混合帶來的矛盾和隔閡感的放大,總之,這些都是一種創作手法,一種現代主義繪畫的表現方式。”
“為了找到這種創作手法,進入這種物我兩忘的創作狀態,村裏那幫畫家用了很多離經叛道的方式:酗酒,吸毒,找各種形形色色的女人,還有一幫用苦修,紋身,甚至自殘的,所以多數人都不能理解藝術家的創作生活。”
“但回過來看,如果我們把丁劍的行為也當做他自己的某種藝術創作過程,你們會發現很多不合理的地方。他在畫裏表現的一些虛無的場景和人物,有非常強的代入感,你一定會認為他曾經經曆過,而不是簡單的想像,而且這些也絕不是憑空出現的,這其中有非常嚴謹的邏輯關係,總之,他的畫充滿了幻想和隱喻,又偏偏用最寫實的手法來表現,還如此傳神,這說明了什麽?”
煥生一口氣說了一大段,停下來愣愣的看著我倆,顯然擔心我們不能理解他所要表達的東西。
“說明我們現在可以收丁劍的畫,現在正是他低穀的時候,也許過不了幾年,他畫出來了,我們就可以賺得盆滿缽滿。”曹隊抱著雙肘,斜眼瞟著煥生,哼了一聲。我知道他對煥生用藝術創作理論來解釋事件本身,完全不可接受。
“老曹,現在都什麽時候了,你還有功夫開玩笑?我知道你覺得這提法太荒謬了些,可我陳述的是一個事實,一個藝術家的個人繪畫風格一旦形成就很難改變,而且這改變本身也需要一個很長的時間周期,丁劍從東星號上下來,他的作品風格與之前判若兩人,這樣的改變一個藝術家自己怎麽可能意識不到?但我和丁劍聊過,他對之前自己的作品幾乎毫無印象。”
“除非現在的丁劍還存在於夢遊狀態,不然我無法解釋這個現象。同樣,風格變化的開始,就在他從東星號返回後,我可以確認,是東星號上的什麽東西讓丁劍進入了夢遊狀態,而且到現在還沒有醒來,現在丁劍眼中的世界一定與我們看到的不同。某種意義上說,他才是我們與那個世界聯係的紐帶,至於我們為什麽找不到東星號,就是因為東星號並不在我們現在的世界裏。”
煥生遲緩而又沉重的話語,對我們卻不啻與巨石落水般的震撼,粗聽上去,有那麽一點牽強,甚至是荒謬,但仔細一想,卻又是諸多謎團中唯一一個能夠貫穿始終的假設,就像一把鑰匙,一把長相猙獰又設計繁複的鑰匙,看到它,你會連開門要去找什麽都忘記了。
“老常,如果真如煥生所說,那陸炳林在沙漠中的遭遇,極有可能和東星號有很類似的地方,也許就是我們曾麵對過的玄門後的世界,老爺子不是說那口深井裏有攝人心魄的幻象,這麽看海市蜃樓就是那個世界的影像,甚至是通往那個世界的洞口,陸炳林正是意識到了這一點,才在魔鬼城事件結束後,決然的終止了實驗。”
“而後來在船上,陸炳林與魏智華的爭吵也是因為這個,一個準備孤注一擲,另一個又深知這後麵的危險,陸炳林說服不了魏智華,是因為他並不知道魔鬼城裏到底有什麽,也無法證明其中的危險性。魏智華不聽陸炳林的建議,是因為浙江所預測到了海市蜃樓的出現,下麵那台不知名的機器一定發揮了作用,不可能因為陸炳林的一段往事,就中止了計劃。如果說丁劍和王胡子加入進來是因為有過登上東星號的經曆,那我們上船就一定是因為玄門的事。這樣就可以解釋得通了,能解釋通了。”
聽完了煥生的話,曹隊似乎內心更加的沉重,自說自話般的嘀咕了幾句,索性蹲在了艙門邊上,一口一口使勁的吸著煙。
“老常,發現東星號的漁船上,不是說隻有船老大被未知名的裝置輻射過?我剛剛送丁劍回他住的船艙,丁劍的體表有明顯的青紫色的瘢痕,似乎是受過高溫灼燒。把他放到船上時,很奇怪,感覺他周身有一層薄薄的霧氣,好像是體溫過高而從身體散發出來的,還有一點點淡黃色。可我摸了一下,體溫是正常的,還略微偏低些。這絕不是我的幻覺,絕對不是。”
“所以,那天漁船上的人不止船老大一個受到了致命的輻射,還有丁劍,隻不過丁劍的身體還沒有崩潰,或許是他自己在夢遊的狀態,意識不到身體的不良反應。想到這一點,我才跑來找你們,這科考船上一定有輻射監測的設備,給丁劍測一下,就能確定船老大那天並不是做了個夢,而是和丁劍一樣處於夢遊狀態,上了船,還和丁劍去了船上的什麽地方。我想,魏智華和上麵的人一定要找到東星號,應該和這個輻射源有關。”煥生一把攥住我的手,焦慮的說道。
(轉萬斛之舟者,由一尋之木;發千鈞之弩者,由一寸之機。一目可以觀大天,一人可以君兆民。太虛茫茫而有涯,太上浩浩而有象。得天地之綱,知陰陽之房,見精神之藏,則數可以奪,命可以活,天地可以反覆。--《化書》)(101novel.com)